给和平一个机会,让人艺一票难求

作者:王小峰

给和平一个机会,让人艺一票难求0( 《喜剧的忧伤》剧照 )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是一块金字招牌,虽然它只是北京市委宣传部下属的一个文艺团体,却代表着中国话剧的最高水平。近60年的历史,人艺走出了很多艺术家,创作了很多经典的话剧作品。但是从上世纪90年代之后,人艺和许多文艺团体一样,在经济转型过程中一度迷失,加之院长一职数年缺位与队伍的不团结,有一段时期,人艺的作品跟它的艺术殿堂地位难以匹配。

直到2007年,当时任北京市政协副主席、2008年奥运开闭幕式工作部部长的张和平担任人艺院长后,这块金字招牌才重新闪亮起来。有一组数字可以说明人艺在这几年的变化。人艺的票房多年来徘徊在1280万元左右;但是从2008年开始,票房开始增加,2008年是1439万元;2009年是2767万元;2010年是3200万元;今年到7月底是2066万元,年底有望突破4000万元票房。虽然票房数字不能绝对说明问题,但至少从一个侧面说明,来首都剧场看戏的人越来越多了。戏好看了,人才会来。

究竟是什么让张和平像变魔术一样每年让人艺的票房以1000万元的数字飙升?为此,记者专门采访了张和平院长。

“刚接任时的北京人艺,班子不团结。班子的不团结必然带来队伍的不团结。”没有团结就没有稳定工作的基础,这环境就破坏了。这可能是那段时间人艺低迷的最主要原因。毕竟,社会上看的还是结果。按照濮存昕当时的话来说,就是“乱成一锅粥”了,没有了团结就没有了稳定工作的基础,这环境就破坏了。

人艺是一个很伟大的剧院。之所以说它伟大是因为它的历史和一批老艺术家所奠定的基础。张和平把人艺比喻成“一锅老汤”。张和平上任之后,对它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变化也随之显现。

给和平一个机会,让人艺一票难求1( 《原野》剧照 )

张和平说:“我觉得能够有这些变化,最根本的还是它的基础。这基础有两个:它的家底厚——家底厚也有两个,一个就是经典作品这个家底,以前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人艺依然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它的作品本身别人还是不可与之比肩的;再一个是人才的家底,老的不讲了,包括过世的和健在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称为旗帜的这样一批艺术家。这个东西是一个传承的关系,我觉得之所以现在大量的舞台艺术人才流失的情况下,还有这么一批人在坚守着。这一批人的成分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跟其他剧院也是不一样的。人艺办过几期“团带班”,就是人艺自己培养的学员班,后来因为有学历的问题,剧院就和中央戏剧学院联合办,它是承认学历的,但招生是人艺按照自己的需要招的,在那儿也有人艺的老师来授课。一直到前年,还有14位学员进来,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经验。它有一种精神和传统在里面潜移默化。像现在最活跃的这些演员,梁冠华、徐帆、宋丹丹、冯远征、何冰、杨立新……你能叫上名来的几乎全是学员班的人,所以我觉得它是一个值得总结的事情。现在戏剧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是按照普遍意义的标准去培养的,这与北京人艺自己的风格与演剧学派有时是不太融合的。艺术贵在个性,无论形象与声音。这样的一台戏才生动、真实、好看!咱们这些老艺术家会演,歪瓜裂枣他都能演,其实他们最后一个一个都特别生动。包括声音和造型,也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特点。从艺术上和精神传统上来说,也有一个老一辈艺术家对年轻人的一个熏染的过程吧。所以还是刚才那句话,自己生养的孩子比抱来的孩子要好,更像一个家,这就是一个家。人艺有变化与我有一定关系,起码我做得很努力。再加上社会,中央还有市委对人艺的支持,你看它条件还是很好的。其实人艺不缺钱,真是不缺钱,它关键是自己要有好作品。所以我觉得还是得益于这样一个基础,一个是人才的基础,一个是它作品经典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一片荒草地的话谁也不行。”

当初人艺之乱在剧院外早有传闻,传闻说,乱到艺委会都开不下去的状态。我们在做人艺50年的时候,通过多方采访中也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这种乱。张和平上任后,大声疾呼要团结。他说,如果还是一盘散沙的话,那人艺的老本很快会被糟蹋光的。张和平是个比较善于做工作会搞团结的人,从爱护每个人的角度出发,调动整个剧院人员的积极性,让人们把心思放到具体的业务上。他先后找了60多个人谈心,走访老艺术家,把年轻艺术家约到办公室谈,仅濮存昕他就长谈了两次,每次三四个小时,推心置腹,让已经心凉的濮存昕又重新恢复热情。大家亲切称之为“濮哥”的副院长濮存昕,被大家一致认为是最好的状态时期。张和平说:“我觉得对他们这样的演员担任一定的行政职务当然非常必要,但是不要把他们拴得过死,那样就把他们给毁了。于是之当时说过:‘本来我是一个内行,结果变成俩外行了。当领导肯定是外行啊,演戏也是外行了。’专业人员做领导工作,运用他们的社会影响、对艺术质量的判断和一些真知灼见这就足够了。不必非让他们参加这个会那个会的,‘会’有时还是一种机关化的产物。”

给和平一个机会,让人艺一票难求2( 《茶馆》剧照 )

另外张和平提出“以艺术生产为中心,以机制改革为动力”。他说:“以艺术生产为中心,就是应该服从和服务的关系,应该所有这些行政和党务这一块怎么为舞台——也就是前边服务。因为我自己是搞业务出身的,所以我比较烦这种繁冗的跟艺术生产不搭边的事情,我觉得院团里存在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真正用于艺术创作和生产方面的精力很少。所以我开会时第一个主要议题:永远是剧本。因为没剧目你说什么都是假的,最后拉开大幕是真的,这是人艺的经典。但这个需要从一开始就抓起。我一直到现在,第一个议题永远是剧本。其实人艺最后留下的是剧本,到现在为止,导演全换了,演员也全换了,为什么这些剧目还在舞台上?是剧本。是曹禺的《雷雨》、《日出》、《北京人》、《原野》、《家》,是老舍的《龙须沟》、《骆驼祥子》还有《茶馆》……等等。所以如果有了好的剧本,就等于你有了灵魂。这个灵魂会永远存活在舞台上。而艺术家们不都是为了钱,最重要的是他是希望干他想干和应该干的事,这第一个基础也是剧本。如果有了烂剧本你非要让他弄,他不是瞎耽误工夫么。为什么一开始《窝头会馆》一下五个明星全上了,小濮、宋丹丹、杨立新、何冰,还有徐帆,它有一个刘恒的剧本,再加一个五星级的阵容,它一下子就对了。这里当然还是要说我有一个长处,就是跟艺术家们、文学家们的交流,我比较尊重他们,而且我跟他们能对上话,能有共同的追求,这个追求不是一种亲和。刘恒是我多年的一个朋友,我跟这个圈的人的关系还都行,包括跟陈道明也是。我跟陈道明也是30年的朋友了。为什么说团结,首先你得团结别人。你这人比较卑劣,或者你心里不干净的话,永远交不了朋友,所以我觉得真诚可能是最重要的。我原来跟刘恒合作过《张思德》、《云水谣》,合作都是很成功的。所以人家看着我来了也愿意帮我,我也主动求人家。为什么《窝头会馆》一炮而红,一下人艺士气起来了?当时我归纳了两句话:第一个就是在社会上我们赢得了信任,就是人艺还行;在剧院内部,赢得了一个信心,就是咱们还行。这样这个心气就起来了。你老打胜仗士气就高。今年,我觉得士气又达到了一个高度,包括刚刚演完的陈道明、何冰的《喜剧的忧伤》,我觉得不客气地说,今年话剧舞台上,能够成为热点和焦点的恐怕就这个戏。现在回头一看,真觉得咱们应该好好反思,好好总结。”

在谈到机构改革问题时张和平说:“我觉得人艺不是体制改革的问题,它不存在体制改革,应该是机制改革。它多年以来确实存在一个干好干坏一个样,很多事没人干,很多人没事干。这是一个弊端,一直到现在还有,应该说机制改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上来以后大概抓了六个方面的机制改革:第一,制定符合人艺情况的‘小剧场制作人制试行办法’;第二,出台《关于战略合作投资赞助的有关办法》;第三,制订新的演员考核办法;第四,研究适合舞美工厂体制及发展的模式;第五,研究和探索对演员的经纪办法,将人艺自身及社会可利用的人才资源盘活;第六,推动舞台艺术与影视的跨界联姻。”

给和平一个机会,让人艺一票难求3(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张和平 )

张和平上任后的这几年,人艺票房每年差不多以1000多万元的数字在往上增加,但他并不以为然,他说:“现在已经2000多万元了,《喜剧的忧伤》439万元,今年有可能达到4000万元。但我不认为票房代表一切,而且我也认为GDP不是人艺要追求的目标,应该从文化建设这个角度来看这个事儿。改革一定会作用到那方面去,但不能为了那个去干这个。”

张和平的另一个思路是让人艺的门槛提高,让这个门槛配得上头顶上的金字招牌,让人艺变得更加独一无二。他说:“我去年提出,今年开始人艺的首都剧场不出租了。它除了自己的剧目以外,国内好的名团名剧和国际上的名团名剧,我请你来演,你得够格才能来呢,就设立门槛。原来在首都剧场也有些是我出来进去都觉得脸红的那些剧目的标题。时间久了把剧场的形象都给毁了,你挣这个钱没意思,干脆就把它打造成一个经典剧场。我后来之所以提出来在‘继承中发展’,更多强调的是继承。因为首先,我得把一开始说的家底儿保住,如果这个你丢了,其实人艺的形象就没了。你是因为有了《茶馆》、《雷雨》这些才有了你的社会形象。现在我觉得很可惜的是,咱们国内的一些剧团都把自己的家底儿给丢了,每一个剧团都有经典剧目,代表你形象和风格的剧目。这个思想根源很复杂。但不能不说这与不太正确的“政绩观”有关。因为我当了院长或者团长了,我必然先上我抓的东西,我抓出来的东西,才能体现我的工作价值,也才能我进一步发展,这个可能是一个心理因素。所以我觉得这个浮躁和我们领导层有关系。”

当然,张和平如此大刀阔斧改变人艺痼疾,也跟他的身份职务有关。毕竟他曾经是北京市文化局局长,后来做了市政协的副主席,还是全国政协委员。“我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对未来没有什么奢求,也就无所谓政绩,可以更专注于业务。”他说,“第一,我的职务比这儿高,我的级别比这儿高。第二,我不存在再往上走的可能了,我的年龄在这儿搁着呢。另外,我的工资还在政协那里拿,所以不存在升官发财的问题。但是我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理解别人。我觉得要讲这个理儿,这个理儿就是做好这个传承工作。”

毕竟,像张和平这样没有杂念的领导现在不多,一旦跟自己的利益牵扯在一起,可能都会走偏。所以人艺在低迷了一段时期后有幸让张和平做了院长。

张和平说:“我觉得挺骄傲的一件事情,就是今年曹禺老院长的5个戏人艺都有了,5个戏我随时都可以演。老舍的有3个戏,郭沫若的戏《蔡文姬》,还有《天下第一楼》等等。人艺有20来个戏可以天天在这儿演,然后再加上新戏,有这么一个家底儿了。中国应该有一个剧院,有这么一个地方,它像博物馆一样,它应该是一个挺崇高挺伟大挺神圣的地方。首都剧场其实文化含量很高,它是文化和历史的,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有气场的地方,进去以后有一种神圣感。包括这次陈道明最后一场演出,演出结束他跪吻人艺的舞台,而且他是在镚子儿不要的情况下连演18场。苦苦排了两个月,每天演出17点半就到了,在后台不见任何人。昨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说:‘哎呀,觉得有点闷得慌。’不像那段日子里每天这个时候是最他幸福的时候。这些人为什么向往这个地方?因为你的神圣。如果你把自己做低了,人家凭什么上你这儿来?”

张和平的以艺术为中心的概念,还体现在与著名编剧和作家合作方面,他认为仅靠人艺过去的家底是不行的,必须有新作品,从新作品中沉淀出经典才能让人艺的传承变成现实。首先在他的建议下,对很多与人艺合作过的作家授予了“荣誉编剧”称号。这是一种荣誉,他们也非常看重这个。先后获得此殊荣的有10位作家。接下来他们还要为陈道明授予“荣誉演员”、为陈薪伊授予“荣誉导演”和为莫言授予“荣誉编剧”的称号。

谈到与作家的合作,张和平说:“我就不求所有但求所用,这个还是对的。另一个就是其实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各有各的好处,自己拥有,有自己拥有的好处,自己没有拥有也有它的好处。我想一个编剧不可能一辈子把把都是对的,全是火的,一个人一辈子就一部作品能称为非常正常。所以我老想把每一个艺术家他们最好的那一个抠出来。”而且,张和平给这些编剧们的创作时间很长,“明年的作品,抓5个保1个,我同时抓这5个现实题材的剧本。除了抓传统经典作品之外,应该有一个反映现实生活的。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国家剧院,拿钱养着你,你当然得为现实服务了。”

现实题材可能会触及一些比较敏感的一些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张和平有自己的看法。“包括下一个莫言的《我们的荆轲》,当然它是一个历史题材,我们把它重新解读,感觉像个现代戏。一般来说,一个戏剧的力量在于文学的力量,而文学的力量在于思想的力量,思想的力量其实应该带有批判性,而批判性要掌握一个分寸和尺度,没有这个那就变成全是歌颂的,这恐怕也缺乏社会责任感。包括《喜剧的忧伤》,为什么口碑比较好呢?当然是有陈道明作为这样一个量级明星的号召力,还有就是谁在这都能够得到自己该得到的那些。思想、人物,最根本还是写人物,写人物的时代命运。”

张和平上任后,做的另一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是给演员提高工资,一号角色从800块提高到1500块钱。有些人艺的演员,在社会上已经成了明星,走穴拍戏,出场费和片酬可比人艺这点费用高多了。但是这些演员在一些重要的话剧中都回归到人艺。在这方面,张和平也没少跟这些比他腕儿还大的明星们谈心。他说:“还是我说的,自个儿养的比抱来的亲。现在这些演员基本上全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他们对人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对剧院对舞台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比如有些剧院也拥有明星,但是跟剧院不是一回事,他单摆浮搁的,而人艺现在是整体回归,没有一个明星说不回来。包括胡军,他10年没回来了,让他来演《原野》,当然我跟他喝过大酒,我觉得他的仇虎演得挺棒的。徐帆,当时正拍《唐山大地震》呢,我是开着车跑到唐山,动员她来演《窝头会馆》。一个一个去做工作,关键还是做细致的工作。另外,他们还是有一个情感上的追求。你演出费就算从800提高到1500元,对他们来说其实根本不是个事儿。1500元演100场才15万元。你作为一个人,100场天天这么盯着,演得吐了,这才15万元。这些明星——其实我更愿意称他们为‘艺术家’——一集影视剧不会超过3天,一般两天就一集,一般都要10万元或更多。这还是个感情问题。再有一个是对艺术的追求,如果没有了这个,靠钱是无法平衡的。怎么平衡?如果人艺完全走市场的话,《茶馆》怎么演?所有的角儿全是腕儿,如果这变成一种金钱关系的时候肯定不行。所以我强调对人艺精神的传承,再用一种情感去团结和动员他们,他们回来,这里边是一种奉献。你看陈道明每天多幸福啊,天天演完戏在后台就不走,这是舞台的魅力。他可以每一场演出时不一样,观众直接参与到创作中来,这是一个互相的呼吸都能够交流起来的创作过程。我认为它是一个充电的过程,影视是一个放电的过程,他们需要一段时间到舞台来。一台戏只有两个人在台上,台词量那么大,万一忘词就整个撂在台上了,多可怕呀。演出前的忐忑是必然的。后来演到18场他完全把观众给控制住了,我让你笑你就笑我让你哭你就哭。那个时候那个状态是个境界,不是钱的事儿,过于强调钱我是不赞成的。”

当然,现在张和平也快到了退休年龄,真正考验人艺的是张和平退休后它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状态。■

(实习生付婷婷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 / 王小峰) 机会难求一个和平中国电视剧艺术陈道明剧院喜剧片喜剧的忧伤人艺一票茶馆张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