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老公的爷爷，今年79岁。

老公的奶奶，今年82岁。

爷爷虽然已近古稀的尾声，明年也要称耄耋了，但老爷子的身体还是不错的，最起码他自己、他的儿子辈和孙子辈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今年的大年初一，老爷子很是不高兴，这源于老公的叔叔一家，因为生意上的牵绊，大年初一没能赶回来一起吃团圆饭。往年的初一，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尤其是我们有了孩子以后，四世同堂，可谓其乐融融。也就在今年的大年初一，爷爷告诉我，今年家里的春联变了。家里的春联，都是爷爷自己写的，无论是文字还是内容，都是爷爷自己意思的表述。以往主要内容有两点，一是五谷丰登，二是人畜兴旺。作为一个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人，爷爷的思想很符合他的环境。但今年堂屋的春联变了，爷爷先是口述了一遍春联，然后又解释了一遍意思。春联的具体内容当时我可能记住了，后来给忘了，但意思我是记住了。自从我们有了儿子，爷爷很是高兴，因此，上联就是表达四世同堂，下联嘛，就是希望他自己和奶奶争村里的状元。爷爷是独子，但有叔伯兄弟五人，都没能活过80岁，而且，这么多年，村里也没有老两口儿都活过80岁的，所以，下联的意思就是希望他自己和奶奶长寿。

这也是家里人共同的愿望。

爷爷和奶奶独自生活在农村老家，饮食起居完全可以自理，还能种点菜和庄稼。三个子女，生活得也都如平常人家，不用他们老两口儿操心。2009年底，我们有了儿子。那年冬天来得猛烈，从村子到县城，老两口儿骑着三轮摩托车，赶来看他们的重孙，还给了1000块钱，这是从土里刨、牙缝里省出来的1000块钱。以后，无论什么天气，只要想孩子了，老两口儿就骑着三轮车来看他们的重孙。电话，则几乎是天天都打。

爷爷的生日是农历六月初四。每年的生日，主要是老公一家承办，早早地订酒席、订生日蛋糕，今年也不例外。今年的农历六月初四，阳历是7月4日，不巧是个周一。对上班的人来说，周一一般比较忙，大家于是商量提前一天庆祝，但还没给爷爷汇报，也就是还没有获准执行。

6月23日早上，家里的电话突然大响，是姑姑打来的，爷爷突发脑溢血。我们到医院的时候，爷爷已经昏迷了。做了CT后，医生说，出血量大，情况很严重，要在头上钻两个孔，把血引流出来。虽然手术也做了，各种治疗措施也用了，但爷爷一直昏迷，静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由各种仪器显示着生命体征。我把儿子抱到爷爷跟前，“爷爷，起，爷爷，起……”儿子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里，爷爷却没有反应。儿子还不会叫老爷，不知道，昏迷中的爷爷能不能听懂重孙的声音。7月4日，农历六月初四，爷爷的79岁生日，从明天起，爷爷就80岁了。大家决定一如既往地给爷爷过生日，虽然他还是昏迷不醒。中午时候，大家都来到医院，订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插上了8支蜡烛，并让儿子替他老爷吹灭了生日蜡烛。姑姑用棉签蘸了一点奶油抹在爷爷的嘴上，希望爷爷知道，他生日。那天，昏迷了十几天的爷爷睁开了眼睛，我们很惊喜，但对于我们的呼唤、抚摸，爷爷还是没有反应。

7月5日中午，爷爷生日的第二天，正准备给儿子喂饭，突然接到老公的电话，让我快点去医院。赶到医院时，只见老公跪在床前，姑姑一家人哭红了眼。

正午，爷爷与世长辞。

那天中午，我站在老家的堂屋前，看着爷爷写的春联。上联是：四世同堂人兴旺，下联是：偕老百年福寿×，最后一个字，已经不见了，横批是：美满家庭。

那个不见的字，我不想妄加，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知道，那就是奶奶。

奶奶的哭声，响彻整个院子，也响在我们心里。搀扶着经历了一路风风雨雨的老两口儿，本以为可以继续走下去，现在却忽然阴阳两隔。

几年前的一个冬日，和爷爷、奶奶一起晒太阳，聊起爷爷的一生。爷爷说：我两三岁没有了父亲，六七岁又没有了母亲，挨过饿，受过“文化大革命”的迫害，但我活了下来。干了一辈子村支书，也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物质财产，但现在，孩子们关系和睦，连你们都参加工作了，我很高兴。原话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个大概意思。那时我们还没有孩子，爷爷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心愿，大概就是这个了。

爷爷的悼文是姑姑写的，姑姑给我看，希望我改改，我却拒绝了。姑姑陪着爷爷在老家生活，从爷爷生病住院那天起，姑姑日夜守在床前照顾，我相信，姑姑写的每一个字里，都有浓浓的感情在里面，而这份感情，岂是我可以随便增减的。

后来，我问了奶奶下联那个不见的字究竟是哪个？奶奶哽咽着说，那是“长”。也许，冥冥中，都有定数。

爷爷的一生，就这样落幕了。■

（注：老爷，方言，即太爷。）（文 / 英子） 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