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的爸爸

确切地说，小溪的爸爸不是一个实体的人，他只生活在小溪的口中，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曾经怀疑过他的存在，小溪说，他曾经生活在水里，后来生活在空气中，他可以透过每一片绿意的夹缝，穿过每一层钢筋的缝隙。总之，他似乎是那样的一个家伙。但有那么一回，我在小溪家见到过一个他串门的远房亲戚，走的时候他摸摸小溪的脑袋说：小溪真是长得越来越像你爸爸了。我从未看到小溪露出过那样舒适的表情。看来，小溪的爸爸真的存在，至少在某些方面上。

生活不是狗血的电视剧，没有一群爱说三道四的上海老大妈，一个人生活的小溪像所有安静的孩子一样地活着，正常地活着，没有人感到奇怪。连我也从没问过他什么。

我搬进这个新建的小区时，小溪是原址上的老住户，而其他老住户都异地安置到了别处。以至于我对于小溪爸爸真实存在的坚定，在某种程度上源自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他们一定知道小溪的爸爸，比谁都了解他。我是这样想的。

之后因为年龄相仿，我和小溪自然很快玩到了一起。他熟悉附近的一切，在他的带领下，我去过这里所有的小巷。在这些地方，小溪永远像个主人，我永远像个客人。我从来不敢在黑夜里触摸这里，仿佛有些像小溪爸爸一样让我不确定的东西。可我却又像外国游客参观北京胡同一样对它们充满热爱。小溪每每乐此不疲，我倒也觉得理所当然。

小溪的成绩总是不坏，常在大考前为我抄写笔记，这种事当然是我自己极不情愿做的。像他这样，必定是那种可以在外地上个不错的大学的学生。但他说，他只想、只会在本地上个大学，拿个普普通通的“一本”。某个午后的院子里，晒太阳的他给了我一个自说自话的解释：“我以后会有像这里每一个女人一样的妻子，有一个像这里每一个孩子一样的女儿，也会有一份像这里所有人一样的工作。你说，我那时也会穿西装打领带吧，里面一定是一件白衬衫，我喜欢那样。”他眯着眼睛，头轻枕着满院子的暖意，时间甜而不腻地凝固着。“我不想离开这儿。”像睡着时的呓语，中间被隔出了长长的空白。

我想他话语中的那些人大概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单纯地觉得若使用现在的“这里”有点不合语境。悠长的空白为最后一句换上了重点，我总感到肯定有关于他的爸爸，但也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对于那种可以预见又平淡无奇的生活，我向来是很有些恐惧的。但这一次，我不得不说，小溪的话似乎很有说服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我都想和他一起留下来了。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北方的大学，从这个城市，向着极北的方向就到了。再后来，我竟然真如小溪所言，有了那样的妻子，那样的女儿，那样的一份工作，偶尔也喜欢穿穿白衬衫。然而回忆起来，却没有面对预言般的感叹，也没有笑过什么的年少轻狂。只是像小溪一样的，安静的，正常地活着。生活，如同少年时的那么多小巷。■（文 / 陈溪河） 爸爸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