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瘾

近来鼓足勇气，去拔了智齿。手术台上躺平，罩住口鼻猛吸一轮麻醉剂，朦胧中医生靠过来在胳膊上捅两针，随即人事不省。悠悠醒转后四颗牙全没了，眼前一个从没见过的金发小护士正笑眯眯扶着轮椅候着，像来自库布里克的电影。回家取出血淋淋的纱布，吞下两种止痛片倒头便睡，三小时后被牙洞里深邃幽微的疼痛惊醒，赶紧喝瓶酸奶再吃点维可丁。

过几日智齿周围的磨牙开始发酸，疑是溶解或脱落的前兆，吓得直奔诊所。保健牙医端详后说因牙洞里有大量神经暴露在外，隔壁牙也跟着酸，很正常。我失落了：您能做点儿啥让牙不酸么？医生：你复原得很好，只需再耐心点儿。我舍不得走，磨蹭到前台去预约两周后补牙两月后洗牙。不知从几时起，我居然喜欢上了弄牙，真是令人苦恼。

我喜欢牙医那小小的诊疗室里手术椅和电视的角度，看《谍影重重》速度感极强，尤其当牙医工具的轰鸣声成为唯一的背景音后，所有的追逐场面都血脉贲张。

我喜欢牙龈打了麻药后舌头肿胀嘴唇摸起来像橡皮的奇幻感，也许再过5分钟我就会变成一只柴郡猫。

我喜欢穿白袍的牙医整张脸都被诡异的凸眼镜和大口罩遮住，我喜欢穿蓝袍的护士不停变换出各色古怪小工具。当那些玩意儿轮流伸进我嘴里捯饬时，我不禁想象牙医与蝙蝠侠对决的场景——比一比谁的工具多。

仪器运作时的噪音我实在没法喜欢，因太能激发有关机器接管人类文明的种种想象。但当意识到个人对此实在无能为力之后，我便被某个正在拆迁中的违章建筑灵魂附体，又多获得了一种我为鱼肉的快感。

就这样一个多钟头一动不动，意识完全清醒感官格外灵敏，我渐渐懂得了弄牙是比瑜伽冥想更能激发生命潜能的深层体验。于是，在每次依依不舍地离开治疗椅之后，我便自发跑到前台对白牙箍牙深层清洁等相关条目进行咨询，力求在规定时间以内把保险公司的钱全部用完，必要时递上自己的荷包也在所不惜。体验不是钱能买到的，体验比健康还要珍贵，我快乐地欺骗着自己。

只可惜拔智齿只能体验一次。这种生命里莫名其妙消失了一个钟头和四颗牙的经历，真不知要怎么复制。我不该为省麻醉药钱把它们一次全拔了，应该分两次一次拔两颗，我悔恨。■（文 / 黎泰） 牙瘾口腔护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