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与不爱生牛肉
作者:殳俏觉得一种食物“好吃”,必定是种极端的情绪。何出此言呢?因为我越来越发觉,那些被世人冠上至尊美味名号的东西,必然是让人产生很大分歧意见的。简单说,就是被一部分人嗤之以鼻,而被另一部分人顶礼膜拜的食物,比如榴莲,比如臭豆腐,比如内脏,比如生肉。
我清晰记得一件有趣的事情,在我刚做妈妈的第三第四天,因为天气很热,所以我穿着短裤、短衫在楼下花园散步。这时,遇到一位邻居老太太,她知道我刚生了孩子,所以大惊,当时就非要我赶快上楼,把自己捂严实了,绝不能受凉。“可是,为什么呢?”我困惑不解道,“很多外国人刚生完孩子也就是在外面蹓跶了。”“孩子,咱们哪能跟外国人一样呢,他们都是吃生牛肉的!”老太太严肃地对我说。
虽然我当时很想跟老太太说,其实我也爱吃生牛肉,但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先上楼去躲一会儿,等老太太走了才再度溜下来。但这个论点实在是很有趣,不禁让我思索,吃生牛肉和不吃生牛肉的人生,真的能有这么大的区别?
我个人极爱食生,从生鱼到生虾到生螃蟹到生肉,甚至鸡肉。上海人流行吃极嫩的白斩鸡,讲究斩开后鸡骨中渗出一点点血。很多人惧怕血丝,但我个人认为,这是鲜味最根本的来源。在所有的生食中,我又最爱生牛肉,因为大多数的生食,对应的味道是鲜,生鲜生鲜,由此而来。生牛肉不仅鲜,而且香,当然,这对牛肉本身要求非常高,肉中的脂肪要丰富,但又不能堆积太集中,须得分布均匀才好。只有脂膏如霜降般细密分布的牛肉,才能在生食的时候,细致地溶化在口中,自然沁出柔和的芳香。所以说,生食即是考验食材本真,爱食生的食客绝不是无原则就茹毛饮血的,相反,他们会对食材更苛刻。以生牛肉为例,不是每种牛肉都适合生食,也不是每个部位的牛肉都适合做生的,那些嚼都嚼不动,且带着一股子血腥气的牛肉,还是扔锅里煮熟再吃吧。
世界各地都有以生牛肉为原料做的美味佳肴。在法国旅行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吃个Beef Tartar,中文有时候翻译为“牛肉挞挞”,有时候则是“鞑靼牛肉”,现在有很多店家也直接写作“塔塔”或“他他”。牛肉挞挞用精纯的牛绞肉做成,一般都会垒成漂亮的圆柱体。有朋友看到我吃这个,就皱起眉头说:“这不是吃生饺子馅儿么。”还真没说错,吃挞挞的乐趣也在于自己“调馅”。在这一坨生绞肉里,加入自己喜欢的其他各种料,洋葱粒亦可,番茄丁亦可,黄芥末亦可,生鸡蛋亦可,香葱亦可,胡椒亦可。拌匀了,尝一口,馥郁肥美,又不会腻。虽然法国是牛肉挞挞的发源地,但让人看着最垂涎的挞挞却出现在电影《华尔街》第一部中。那只硕大无朋、顶端缀有一枚生鸡蛋的生牛肉挞挞,因为老饕迈克·道格拉斯那一句“好好享用吧”,而变得格外令人心向往之。相信在那一刻,这只来自纽约的挞挞,即是一切贪欲的化身。
相比牛肉挞挞之粗野豪放,意大利人的生牛肉薄片Carpaccio就轻盈柔美多了。鲜嫩多汁的薄片生肉,通常都会伴着翠绿的芝麻菜,雪白的巴马臣干酪,灿金的橄榄油,以及一点点浓郁的意大利黑醋。吃起来水灵灵、柔嫩嫩,口感清新,是生牛肉菜式中的秀气之作,许多不食生的人也能接受。韩国的生拌牛肉Yuke,如果牛肉材料用得好,味道也很令人惊艳。切成细细条状的生牛肉,加韩国辣酱和生鸡蛋同拌。这道菜的重点是,生牛肉条里加了梨丝,既解腻,又丰富口感,甜甜辣辣地很开胃。
我个人最喜欢的生牛肉做法十分粗朴坦荡,第一次在北海道吃到便欲罢不能。所谓的“生牛肉盖饭”做起来超级简单,就是在热腾腾的米饭上摞生牛肉,切片亦可,剁碎亦可,然后按照个人喜好,撒点儿葱花,加点儿淡味酱油,吃的时候,甘香的米饭的热气微微融化了生牛肉中的脂膏,和着酱油的鲜、葱花的香,混合在嘴里,既丰腴,又鲜美。看似简单的一碗盖饭,每个元素却不能马虎。所以这最好吃的生牛肉做法,恐怕也只能在日本乡间找到了。■
(文 / 殳俏) 生鸡蛋爱牛肉生牛肉不爱美食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