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新人导演的狂欢

作者:宋诗婷

疫情之下,新人导演的狂欢0电影《蓝色列车》 剧照

“这可能是我们这个团队做的最后一届平遥国际电影展。”第四届平遥国际电影展闭幕的前一晚,贾樟柯在接受记者群访时平静地宣布了这个消息。这意味着,从下一届开始,平遥影展将交付给平遥政府,以新的团队和模式继续运营。

很多人为平遥影展的“去贾樟柯化”担忧,毕竟这个国内最接近国际电影节模式的民间影展是导演贾樟柯一手创办的,过程中掺杂着太多他个人的资源、人脉和号召力。如果失去个人化的标签,这个小县城里平地而起的电影宫还能笼络多少人心就是个未知数了。

贾樟柯操刀的最后一届,再加上疫情的大背景,今年的平遥影展显得意义厚重。和意义不相称的是今年影展在环节上的缩水和入围作品的年轻化。

虽然如期举办,但和往年相比,今年的平遥影展在入围影片上做了简化处理。“影展之最”“类型之窗”和“平遥一角”三个单元被取消。往年,贾樟柯和艺术总监马克·穆勒能靠个人资源,邀请来多部戛纳、威尼斯或柏林电影节入围作品,今年受全球疫情影响,马克·穆勒和贾樟柯也无能为力,很多外籍导演和影片无法出现在平遥。

可选的参展影片变少了,这不仅是平遥影展遭遇的问题。今年,全球大大小小的电影节、影展都遭遇了选片荒,不得不降低门槛或放宽报名条件,以笼络更多的电影和电影人参与。很多电影节和影展甚至取消了“排他”条件,不再要求影片必须在电影节首映。但平遥影展坚持了它过去四年对于“首映”的追求。在公布的53部入围片单中,43.4%为全球首映,88.7%为亚洲首映,中国首映率则达到了100%。在这样的艰难条件下,影展对“首映”和符合参展条件的要求反而给了更多新导演机会。影展设立的“费穆荣誉”全部颁给华语电影,今年得奖的五部影片都是导演的长片处女作。

在所有入围导演中,《小事儿》的导演宁元元只有22岁,《伊比利亚的派对》《野马分鬃》的导演胡杨轶和魏书钧都是“90后”。这些年轻导演带来的作品并不成熟,有些甚至引起了观众和影评人的群嘲。《伊比利亚的派对》首映后,平遥电影宫掀起了一场看《伊比利亚》,参加“烂片”狂欢的风潮。你很难想象,一个成熟导演能承受观众这样的戏谑,但胡杨轶欣然接受,并和搭话的人畅聊“所有人都在给我的处女作打一星”。

除了对自己的作品持开放态度,这些年轻的处女作因为成本相对低廉,制片方式独立,在电影形式和表达上都显得更为任性。

获得“费穆荣誉最佳影片”的《妈妈和七天的时间》是沉浸于自我表达的典型。电影故事和电影名呼应,是以女孩小咸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七天里的故事。与其说有故事,不如说,电影是导演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展现的乡村观察,七天时间,几顿饭,几场生死,克制的白描拍法。

《妈妈和七天的时间》是一部口碑两极分化严重的电影,这与它的电影形式有关。电影从故事发生的第一天开始讲述,按时间顺序推进。前四天几乎没有剧情,观众坐在电影院里,看导演用过长的固定镜头,拍摄大人、小孩的吃饭、山间行走和劳作。对白极少,甚至连能够渲染情绪的音乐都没有,有的只是毫无戏剧性的生活场景和环境音。无论是媒体场还是首映场,很多观众都没抵抗过电影前四天叙事上的无聊,要么睡过去,要么悄然离场,给电影打出个低分。电影筛选了它的观众,那些熬过前四天的观众得以进入故事的核心,并有机会与前四天的“无聊”达成和解。第五天,电影里即将分娩的母亲难产去世,去世前,村民抬着担架,走过前四天反复走过的那条山路,把母亲送去镇子上的医院。外婆腿脚不便,握着手电筒焦急赶路,却被担架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前四天里黑黢黢的山路间闪烁着手电筒的亮光,那是一个母亲的焦灼心境。

母亲虽然死于分娩后的大出血,但婴儿活了下来,是这个家庭的第四个女儿。后两天的故事对白更少,导演几乎完整地拍摄了一家人举办葬礼的过程:测风水选墓地,备流水席,放鞭炮,下葬……最终,三个女儿坐在母亲的坟墓前,天光渐去,在外打工的父亲终于赶来。“我会像儿子一样孝敬你。”大女儿边哭边讲出的两天里最长的一句台词似乎能戳穿这个家庭,甚至整个乡村的悲剧性。

一个再深刻的剧情片,似乎也不至于以这样难以进入的方式来表达,为什么非如此不可?导演李冬梅在电影结尾给出了答案——《妈妈和七天的时间》是她献给母亲的电影,故事里因难产而去世的母亲是她的母亲,小女孩小咸就是她自己。过去30多年,妈妈去世前前后后的画面和细节在李冬梅脑中重复过无数次,与其说她在拍电影,不如说,她要把这些年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片段记录下来,以排解压抑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伤痛。“电影是一个结果,对我来讲这个结果就像是一场行为艺术,把我当时觉得最不愿意面对的、最伤痛的人生的一部分记忆,写出来,然后拍成电影。”接受采访时,李冬梅这样解释电影的形式。这是一部自我疗愈的电影,“可看性”似乎不在她的考虑范畴内。但也因为这种纯粹和极致,熬过前四天的观众得以获得极具情感震撼的观影体验。

若不是经过系统的类型片训练,青年导演的处女作总和个人经历脱不了关系。毕赣的《路边野餐》里有太多自己在凯里的成长记忆,处女作就拿到金马奖最佳影片的导演张大磊也一样,《八月》讲的就是他的童年故事。今年的几部处女作都有导演的自传性质。除了《妈妈和七天的时间》之外,在获得“费穆荣誉最佳男主角”的《野马分鬃》里,男主角阿坤和导演魏书钧的个人经历也高度重合,他们都是录音系出身,都混电影圈,也都因为无证驾驶被拘留过,电影里阿坤的青春就是魏书钧的青春。“影像风格如空气般自由。”早些时候,《野马分鬃》曾入选今年取消评奖的戛纳国际电影节,这让魏书钧成为平遥最受期待的几位青年导演之一。为拍摄《妈妈和七天的时间》,李冬梅自掏腰包。为了给《伊比利亚的派对》找投资,导演胡杨轶信了大仙的话,改名字转运。虽然已经是有头有脸的平面摄影师,《荒野咖啡馆》的导演时晓凡为了能让电影尽快做出来,还是在剧本和后期剪辑上做了妥协。和这些坎坷的导演相比,魏书钧的路太顺了。2018年,他的短片作品《延边少年》获戛纳主竞赛单元短片特别荣誉奖,这让他一夜间成为炙手可热的新导演,第一部长片作品就拿到了阿里影业的投资。好在《野马分鬃》是部个人化的作品,成本也没太高,魏书钧对这部处女作有完整的掌控权。

如果做一个统计,今年的平遥影展可能是它四年以来入围作品平均评分最低的一届,但也是华语青年导演平均年龄最小的一届,绝对的作品质量和给年轻人机会,二者有时很难两全。

虽然今年的平遥远不如往年热闹,但电影首映后,带着处女作登场的年轻导演还是受到了各大电影公司和制片人的追捧。第二部电影如何出发,李冬梅有点犹豫。她手头有好几个写好的剧本,但如何拍、拍给谁,当更多机会摆在面前时,她需要重新考量。 平遥电影电影节贾樟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