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重生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学问重生0(图 陈曦)

文/张筱筱

早上打开邮箱,收到通知,硕士论文终审通过,毕业。我呆坐在电脑前好一会儿,表情淡然,心无波澜。我以为自己会激动到拍桌子,甚至跳窗户,无论怎样,至少都得大肆发泄一场。在加拿大读研的两年里,我曾无数次想象自己成功毕业后的胜利模样,但这幻想总是被因论文写不出来而拿不到文凭卷铺盖滚蛋的恐怖画面替代,如此一喜一悲的情景来回在脑海里翻腾,折磨着我那脆弱的神经快两年。到如今真毕业了,反倒有些麻木。

我做学问的艰难和我的导师有分不开的关系。说这话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相反,“艰难”这个词自我踏上学术生涯后彻底成了一个褒义词,而这一切,都得感谢我的导师。

我的导师是一个70多岁的白人,瘦削的脸庞被他那把邓布利多式大胡子遮上了一半,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厚镜片背后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气质。记得刚开始读研不久,我和他在办公室见了第一次面。说是去交流思想,其实我是去表决心的。那时的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屁股刚挨着个东西,便开始滔滔不绝地描绘我想要在读研期间多发论文的蓝图。本以为能收到一番夸赞以及支持,没想到不知深浅的我被导师一盆冷水泼了个凉透。他让我先别想着发表论文,还是应当脚踏实地琢磨琢磨毕业论文,可我那时净想着买一送二、种豆得瓜的好事,哪里听得进去。他似乎从我的嘴角看出了不服,便说,一次学术研究就是一次生命,做好了对人对己都是一次重生,若是急于求成,追求速度和数量,不重质量,那做的研究就成行尸走肉了。

那天我是满怀失落和委屈走的,但是后来事实证明,人不能在收获的时候理所应当,不屑一顾,更不能理所应当、不屑一顾地寻求收获。本想着在学术界大施拳脚,却还没怎么着就愣是被压倒在毕业论文之下。导师说研究做好了就是重生,那我应该是下了十八层地狱后才获重生的那种。光是论文选题就来回被他否定了三四次,研究计划书又改了两三遍。

都说百炼成钢。在经历了无数次修改和否决从而几经产生中途放弃的念头后,我这个在学术的海洋里几度迷失,差点淹死的鲁滨逊终于望见海岸线,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而当我再次翻开曾经让我羡慕膜拜的论文范例时,才意识到,曾经以为的终点,原来是开始。看来正如导师所说,从学术的炼炉里跌撞爬出来的我果真是如凤凰涅槃般浴火重生。

就在我收到毕业通知后不久,我的导师去世了。其实我是早知道他的病情的,最后一次的亲身会面,他就是坐在轮椅上见我的。见我惊诧的表情,他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他查出癌症,是晚期,随时可能走,叫我时刻做好换导师的心理准备。我听了,心里虽舍不得,但想到继续辅导我可能会加重他的病情,还是提出立刻换导师的建议,可导师坚持做事要有始有终。我望着一脸平静的他,一波敬佩和感动涌上心头。

就这样,从开始的选题直到最后的修改校正,我的论文每一个环节他都亲力辅导审核,从未耽误,连中途很多次的视频会面他都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和我进行的。而当我终于提交将近两百页的论文时,望着那份沉淀,想到自己和导师这一路走来为它的付出,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如今我终于毕业,可导师却还没来得及等着我的感谢就走了。好在终究如他所愿,到底是有始有终,他也将他这么多年一直恪守的认真负责的学术品德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论文通过时我没笑也没哭。可在导师走时我却没忍住,伏案号啕大哭,为了逝去的导师,也为重生的自己。 导师个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