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白”的权利
作者:杨聃用极端对抗极端
随着5月爆发的“黑人的生命也同样重要”(Black Lives Matter,后称BLM)抗议活动持续发酵,众多企业纷纷站出来澄清其“反对种族主义”的立场。各行各业对不公平对待黑人群体的披露此起彼伏,做“肤色”生意的美妆个护公司被顺势推上了风口浪尖。欧莱雅集团于6月27日发布声明称,将停止在所有均匀肤色产品中使用“whitening”(美白)、“fair”(白皙)、“lightening”(提亮)等相关描述。这项看起来让人一脸问号的决定,为充斥在社交媒体上针对整个行业的批判之声画下了短暂的休止符。
美国强生是最先面对质疑并表态的巨头企业。“过去几周,有不少批评指出我们露得清和可伶可俐祛斑产品的名称或主张传递了一种信息,那就是白皙的肤色比你原本的肤色更好。我们再次强调,这绝不是我们的初衷——我们恰恰认为健康的皮肤才是美丽的皮肤。”即便做出解释,强生仍然决定下架可伶可俐和露得清等相关产品。
随后,联合利华印度在一片指责中宣布重塑Fair & Lovely品牌并改名。成为众矢之的的Fair & Lovely是联合利华在印度销量最高的美白产品线,去年为母公司盈利500万美元。在BLM之后,有人发起请愿要求Fair & Lovely停产,这项请愿在两周内征集到1.4万多人的签名。迫于压力,联合利华印度决定将品牌名称中的“Fair”去掉。三名请愿发起者对媒体表示,改名算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迈出了一步,至少未来几代人在成长过程中不会再被灌输白皙(Fair)等于可爱(Lovely)。
正是基于联合利华的“前车之鉴”,欧莱雅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产品线,相继作出类似的决定,并计划用“容光焕发”(glow)来替换“美白”。
时尚摄影师Tim Walker掌镜的黑人主题《爱丽丝梦游仙境》
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皮肤美白和漂白(skin bleaching)是一项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全球产业。在非洲,每10名女性中就有不少于4人会选择美白或漂白皮肤,美白比例最高的国家是尼日利亚,约有77%的女性使用美白产品。多年来,美白一直处于争议之中。一方面,长期使用不当的美白成分会对健康产生负面影响;另一方面,为营销而兜售的指向性理念,比如皮肤白皙更受欢迎,会加剧社会对深肤色的歧视。Fair & Lovely就曾在一款美白乳液的广告中讲述过,一名肤色较黑的印度女性在使用了美白乳液变得白皙后取得事业成功的故事。BLM所引发的现象级讨论极大程度上考验了企业对价值观的引导方式,尤其在由社交媒体驱动的当下。
歌手蕾哈娜与法国奢侈品巨头 LVMH联合推出多样性彩妆Fenty Beauty
然而,对于不在BLM辐射区域的消费者来说,美妆个护巨头们一刀切的做法“不能再愚蠢了”。不同地区对待肤色有不同的认知和需求:大部分中国人热衷美白,“一白遮百丑”仅代表了自古以来的审美偏好;同时对于不少亚洲人来说,小麦色皮肤被认为是拥有健康的生活方式,或享有海滩、高尔夫等休闲能力的标志。消费者有自由选择美白还是美黑的权利。虽然国际化集团需要考虑形象的一致性,不能搞“区别对待”,但是以停售美白产品和停用美白等字眼来表达反种族歧视的立场,未免太过表面,甚至有些讽刺了。矫枉过正只会让事情看起来更加荒谬。
真正该停止宣扬的是“变白是一种社会阶梯”。可停止宣扬,它就不是事实了吗?当美国的第一位黑人总统有位白人母亲、高尔夫球手泰格·伍兹称自己为“白黑印亚太”人(Cablinasian)时,肤色比种族更容易分辨。基于肤色产生的偏见或优待不仅发生在不同种族中,也发生在同一种族之中,后者被定义为“肤色主义”(Colorism)——对浅肤色的特权凌驾于深肤色之上。作家爱丽丝·沃克创造了这个词,并于1982年首次在印刷品中公开使用,其同样以美国黑人社区为题材的作品《紫色》(The Color Purple)曾获过普利策小说奖。话说回来,如果不存在种族歧视,肤色主义至多不过是一场美学层面的讨论,可事实并非如此,《华盛顿邮报》将两者比喻为“隐伏的表亲”(insidious cousin)。
去年,歌手碧昂斯的父亲马修·诺斯在接受BBC 5号电台采访时谈道,毫无疑问碧昂斯能被广泛接受是因为她的肤色较浅。更早以前,在流行广播电台的歌手名单里基本上找不到深肤色的黑人。诺斯还指出,在他自己的青少年时期,家庭教育中肤色主义根深蒂固以至于母亲禁止他和肤色较深的黑人女性约会。如今,诺斯希望借助自己和女儿的名气来强调这一“公开的秘密”。以肤色的深浅作为分配资源的评判标准,这一现象存在于大部分非洲、东南亚和美洲地区。只有当肤色歧视被正视,而不是假装大家都一样,却在说一套做一套,问题才能得以解决。
正如《包容性》(Inclusify:The Power of Uniqueness and Belonging to Build Innovative Teams,2020)一书所强调的,想要摒弃表面地看待多元化问题,必须意识到种族平等是一种系统性的价值观。对美白的追求在于人们的审美,更在于导致这种审美的社会潜规则,那不是一夕建立的,要改变也无法一蹴而就。
碧昂斯的父亲认为唱片业存在较严重的肤色主义
倾听诉求
裸色作为最没有侵略性的颜色,曾引发过一轮时尚和彩妆对于多样性的反思,前者的痛点在于裸色内衣,后者在于粉底色号。
2017年,伦敦品牌Heist Studios发现内衣市场基本只有四种裸色可选,而英国有13%的人口不是白人,她们深浅不一的肤色很难被这四种裸色所满足。于是,Heist Studios发布了一场裸色计划(The Nude Project),定制客户需要上传自己的照片,公司会根据照片和尺码来制作最贴近其肤色的裸色内衣,调研所累积的数据会与全行业分享以便扩充多种族产品的色谱。同年,由歌手蕾哈娜和法国奢侈品巨头LVMH旗下美妆孵化器部门Kendo合作推出了Fenty Beauty,40种色号的粉底同步上市,全面覆盖了不同肤色的需求。
根据尼尔森的数据,非洲裔美国人的购买力早在2016年就达到了1万亿美元,他们很舍得在护肤和理容上花钱。尤其是黑人女性,据估计,她们每年在美容产品上的花费为75亿美元,比非黑人女性多80%。然而,美妆个护行业对她们的服务一直不够周到,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出现少量针对黑色或是深棕色皮肤推出的美妆产品,起初品牌更关注权宜之计,仅是在广告中加入几个深色面孔罢了。蕾哈娜曾表示,“我和很多其他深肤色女性所面临的共同问题是,化妆品行业向来基于白人的皮肤来设计产品”。同样地,在电影学校也没有人讨论该如何给非白人打光。而传统的针对白人的打光技术,应用在其他肤色上时效果并不理想。
Heist Studios为非白人群体发起裸色计划
社交媒体让深肤色女性群体的呼声越积越大,终于让美妆行业不得不重视这块有待开发的“新大陆”。品牌们纷纷开始针对深肤色开发产品,但一度进展缓慢。要制作一款适合深肤色的粉底,并不是将一款基于白皮肤设计的粉底调暗那么简单,这会导致粉底涂在深肤色上显得太红或是太黑。化学家经过反复研究发现深色皮肤的色调中有一种以前没有被注意到的紫罗兰色,如果对应地在粉底中融入群青色,就能贴合皮肤的深色调同时不会反黑。
即便产品研发成功了,也没有几个品牌在多样性群体中的影响力可以与Fenty Beauty匹敌,谁能想到一口气推出40种粉底色号呢?蕾哈娜自身对深肤色女性的了解和她的高人气打通了Fenty Beauty从需求到宣传之间各个环节,再借助LVMH集团的零售渠道将产品推至全网。这被业界人士誉为一场关注多样性群体需求的里程碑式爆发。与此同时,不仅是美妆,就连洗护发产品也开始关注非洲裔黑发的多样性需求。
相比之下,美妆个护行业此次被BLM触发的新一轮“自我反省”,还未见给公平对待黑人群体的既定目标带来哪些实质性的改变。毕竟,我们期待看到的是更多包容和可能,而不是更多“三缄其口”。
多样性需求越发被关注 美白粉底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