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口下,被淹没的电商主播
作者:黄子懿佩佩坦言,自己是为了追赶风口才来做直播
摄影/张雷
“你有盲区”
我见到佩佩的时候,她刚刚大哭了一场,脸上泪痕未干,眼眶里还有泪珠在打转。佩佩脸上挂着口罩,手上拿着一包纸巾,不停地抹着眼泪,眼睛和面颊上的妆容被泪水冲花。“今天是我开播以来的第3个月零5天了,怎么还没有起色?”佩佩带着哭腔问。
佩佩是集淘MCN机构下一个淘宝新人主播,有6000多名粉丝,于2020年3月开播。开播前,她给自己取了一个“佩奇Peiqi”的名字。“佩奇已经是一个IP了,有辨识度,另外也有‘配齐’的意思。”佩佩说,她希望给观众留下“这里能帮你做搭配”的印象。
效果并不算好。佩佩之所以大哭,是因为跟负责运营的同事大吵了一架。6月上旬的这天,她刚结束一场长达8小时的直播,从早上7:30到下午3:30,连午饭都是在镜头前吃的。下播后,她疲惫不堪,妆容还未卸下,跟播的运营同事却毫不客气地给她提意见:“你的讲解有盲区,没有吸引力,你这样是完全打动不了别人的。”
佩佩觉得委屈。按照她的理解,讲解一件衣服,把面料、款式特色说清楚,再说出自己的穿着感受就够了,同事却觉得她表现很差。“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差。”佩佩说。然而,后台数据是残酷的,这天她带货销售额不过几千元,销量平平,“我们是以结果为导向的”。
佩佩今年25岁,来自山西太原,有着北方姑娘的高挑个子与宽大骨架,留一头长发。她喜欢穿长外套,背一个爱马仕的包,远看上去成熟干练。但她的面部稍显稚嫩,有着一张娃娃脸,尽管妆容浓郁,却也掩盖不了青涩。每一天,她要奔波在杭州九堡周边的不同直播间,站上6~8小时,一边口若悬河,一边试穿、讲解上百件衣服。
淘宝直播目前有超过100万电商主播,主播们与背后的运营、助理、场控等人员,都正在成为一门新的职业。打开淘宝直播间,都可见他们搭建起来的数字消费国度:主播的身材是公开材料,贴在屏幕上方,里面挂满了各类服饰、化妆品与日用品。佩佩的身高168厘米,体重53公斤,数据下方还写着每日7:30的开播时间,以及上百件货品链接,右滑就能看到尺码的推荐参考表,左上方是累计观看人数。
淘宝直播的算法规则下,新人每天要直播6~8小时,1个月休息1~2天
一场直播背后的内容远比屏幕中展现得要艰辛。几乎每一天,佩佩都要早上5:30就起床,6:00左右出门打车赶到要直播的地点,然后花上一小时做前期准备工作,化妆、整理待播目录、了解商品的特点与库存等。下播后,她还要去到之后待直播的场地,挑选几天后待播的服装款式。每天辗转的打车费用就有50多元。
杭州的九堡是电商直播的“宇宙中心”,这里因服装产业发达,聚集了数百家MCN机构,以及上万名主播。佩佩说,在九堡,分辨出一个主播并不难:通常是妆容精致的女性,多数时刻都拖着一个中等行李箱——里面装有直播要穿搭的各种鞋子、包包还有帽子。
我见到时佩佩时,她刚花了8小时、讲解了134件商品,80%是服装,其余为零食、日用品等。8小时里,她换了约4个包、10双鞋子,从Gucci的小蜜蜂,再到耐克运动鞋等等,搭配着某些以成熟性感风格著称的品牌,单价普遍在300元以上。直播结束后,运营同事忍不住了,提了意见,直指她有盲区。
“主播都需要打造自己的人设。她相对来说比较年轻,社会阅历比较浅,其实不太适合走这种轻奢成熟的风格。”运营同事对我分析,佩佩的粉丝更多来自她的同龄人,普遍在20~25岁左右,相对来说比较年轻,购买力也没有那么强。他入行不到半年,已经跟过6个主播,不乏粉丝百万的大主播。
为此,他建议佩佩走性价比路线,多卖单价在几十元最多不超过200元的夏装,“这是目前粉丝需要的,这条路也更好走”。同事说,轻奢成熟风格的目标消费者群体年龄偏大,约在30岁上下,购买力虽强,但往往不易冲动消费,更难打动,需要更专业的讲解,而这是入行三个月的佩佩还无法胜任的。
“我真的有那么差吗?”这让佩佩难以接受。开播三个月以来,她觉得自己成长速度远低于预期。按照她入行前的估计,自己目前应有超过一万的粉丝,月收入也能过万。而事实上,她目前每月收入不过几千元,入不敷出,“还得靠家里接济”。
为了做主播,佩佩只身南下杭州,挤在一个月租2000元的约10平方米的单间里,房间隔音不好,隔壁电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逼仄的空间里,摆满了待播的商品和商家寄来的快递。除了一个卫生间、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就再也摆放不下其他东西了。“我打算给自己一年时间,如果一年还起不来,我就放弃。”佩佩说。
新禾联创园区是MCN机构与主播最多的园区,随处可见拍短视频的人
追赶风口
“想着这是一个风口,就来了。”佩佩成长于一个服装之家,父亲做服装批发生意,家境算是优渥。2018年大学毕业后,她没有选择从事所学的动画设计专业,待业在家,帮家里做生意。
风口兴起后,佩佩看起了直播。她看了一些主播的带货,觉得自己也能做。受家庭影响,她对服装有一定了解,大学时期还做过兼职模特,有自己的穿搭风格,这是她自认的优势。她对父亲说,自己想去试一试做主播。
父亲没有表示异议。他经常往返杭州进货,认识淘宝头部MCN、集淘机构供应链的负责人,于是引荐了佩佩进入了集淘。“这相当于我的第一份工作。”佩佩坦承,自己在此前没有任何社会阅历。
“她刚来的时候太嫩了。”集淘机构CEO助理林和是主播招募具有决策权的最后一关,“外形是一个门槛,但并不是说一定要有多好看,只是你得有一些讨人喜欢的点,这样才有粉丝愿意看。”林和说,主播胜在“特点”,哪怕长得有点喜感。2019年佩佩来找林和时,她发现佩佩身上有一种“反差萌”:身材高挑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这个特点让佩佩被选中。
集淘机构是淘宝头部MCN机构,旗下有主播近100位。林和说,他们招募主播并不看颜值。这是因为公司在2016年成立之初时,一度在孵化主播时遇到了大难题。当时招募了很多颜值高的主播,以为直播带货是娱乐秀场直播,比拼美貌与才艺,没有带货经验,互动少,讲几个小时都没人购买;也有主播冲着底薪来,到点下播,没有意识到销售产品会获得更多佣金。后来,公司取消了底薪,并且着重招募有特点的主播。
主播“东北大妞”徐徐就是其中一位。与多数主播不同,徐徐年龄偏大,从年龄上看算是一位“大姐”级主播。徐徐今年37岁,来自辽宁沈阳,有着东北人惯有的特点,言谈间干脆稳重、谈话直爽,一如她给自己取的主播名字一样。
2018年4月,徐徐35岁,跟老公从东北第一次来到杭州,面试了多家MCN机构。很多人见到她后,谈不上五分钟就被否决了。后来面试集淘时,徐徐心里没底,她战战兢兢地问CEO:“我真的行吗?”CEO说:“大姐您放心吧,没问题的。”
徐徐千里迢迢地奔赴杭州,跟之前的一则新闻有关。2017年10月,如今的“淘宝一姐”薇娅用一场五小时的直播,帮海宁一家零粉丝的皮草店引导成交额7000万元。当时淘宝直播一位负责人透露,薇娅这场直播所获的个人佣金,就可值当时杭州一套房。消息一出,舆论震惊,电商直播的威力、主播的丰厚报酬首次大范围进入公众视野。一位MCN机构负责人说,那则新闻出来之后,明显感觉到来应聘的主播多了。
2018年的徐徐和老公就是这样。徐徐出身于沈阳农村,自称文化水平不高。中学毕业后她摆过摊铺、当过服务员、做过医药代表和服装导购,“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长”。2017年,她和老公做线下生意失败了,生计成了问题。当时恰逢P2P在中国兴起。徐徐和老公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投资机会。
“想着投个100万,每个月分个10万,第一年回本第二年赚个100万。”徐徐坦承,当时自己有种赌博心态,觉得平台不会这么快倒掉。夫妻二人投入了所有积蓄,还抵押了房产贷款。前几月,他们每月还能分红五六万元,但不到半年,平台倒了,两人欠下100多万元外债。走投无路时,看到了薇娅一夜挣一套房的新闻,由此得知了电商直播。“这一定是未来的趋势。”老公这么判断。于是,两人奔赴杭州。
想来挣钱,追寻一个更好的生活,是绝大多数主播入行的初心。一位开播半年的新人直言不讳地说,做这行就是想要“挣大钱”。目前,淘宝服装类直播的默认分配原则是:主播与机构能拿到一场直播销售额的20%作为佣金,平台从中抽取30%,剩下的由主播和机构五五分,算下来主播能得到销售额的7%。平均一场带货过百万,一月播出十多场,月入即能过百万,这在业内被称为“双百主播”。2018年,淘宝有超过100位“双百主播”。
但在百万级、呈金字塔状分布的主播体系中,成为“双百主播”谈何容易。在超头部的薇娅和李佳琦之后,还有大量头部、中腰部以及底部的新人主播并不为大众所熟知,乃至不被淘宝上的消费者追捧,有马太效应。“如今好的主播,至少都是坚持了两三年的。”林和说。
佩佩来到杭州后,机构最初没让她直接上播,而是作为一位有70多粉丝的助理跟播了半年,学习了直播的基本流程与运营准则。这让佩佩觉得,“直播并不是镜头里呈现的那么简单”。其背后团队的搭配、现场的调度与掌控、数据的分析都是一门学问。
去杭州前,佩佩曾出于好奇,试着自己在快手上开通了直播。当时,打开镜头后,她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道直播是要有内容的,要提前准备的”。佩佩说,偶尔有一个路人进入直播间,她就立马说:“Hello,欢迎×××。”但通常不到1分钟,对方就退出了。“真的很尴尬,没有人,完全是零在线。”
很多主播下播后会很亢奋,继续看一会儿其他人的直播才能入睡
“人是会忘记痛苦的”
主播们起步阶段往往都很艰辛。淘宝直播的算法体系下,主播直播时长越长越好,新人主播8小时是标配,每月休息不超过两天。如此坚持长达数月甚至一年,才会在算法系统的分配中获取更多流量。按照收入分配通则,这个阶段往往入不敷出,需要有经济基础才能坚持下来。“做主播要坚持下来,还要家庭条件稍微好一点。”林和说。
2018年4月时的“东北大妞”徐徐没有想这么多。她和老公将直播视作改变命运的稻草。老公只有小学文化,认不齐26个英文字母,刚来杭州时连打字都不会,就一点点学,连夜看直播、学电脑帮着摸索。
刚到杭州时,两人身上只剩下2000多元钱,住的是九堡周边80元/晚的宾馆。机构是轻资产运行,新主播直播时的设备都要自己买。徐徐说,当时听说华为手机镜头不错,两口子就借钱分期买了华为手机。但华为手机美颜严重,直播要求真实,他们只好把华为手机卖了,换成苹果7。没多久,售价不过1000元的直播摄像头就出来了。
“最开始的时候,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徐徐说,刚开始直播时只有3~4个人实时在线,其中有两个是她和老公各自的手机,其余俩人还是亲友,她为此焦虑。作为东北人,她骨架大,年龄也大,“杭派”的夏装穿在身上并不匹配。同时,夏装客单价低,销售额迟迟上不去。
转折点来自7月一次反季销售,杭州周边有很多冬天积压的双面呢大衣库存需要清理,质量好,售价低,性价比高。老板看到了机会,将这种适合大骨架东北人穿着的衣物让给了徐徐播出,直播间的实时在线人数逐渐变成了100、200再到800,就此步入了正轨。如今,公司只要有貂皮大衣之类的货品,徐徐都会是主要主播,累积了60多万粉丝。
“她是我们公司起来最快的,从0到1的过程很短。”林和说。那是2018年,现在淘宝三个月内就起来的新主播,几乎已不可能。一位业内人士指出,过去几年里,如果要孵化一位单场平均带货能力过10万的主播,成功率大概为1/40。中途放弃的人,要比成功的多很多。
与佩佩同期进入公司的4~5位主播,几乎都放弃了——按照佣金分配模型,一场带货只有几千元的主播,即使天天不停播,一个月也只能挣几千元,付出与收入不成正比。高强度下,很多人就自动放弃了。
佩佩目前收入只有几千元,每月入不敷出。由于早上7:30就要开播,佩佩经常不吃早饭,在直播间里的午饭也是快速解决,开始频繁胃疼。下播后,她还要马不停蹄地去下个场地选款,安排之后的直播。晚上回到房间后,业余时间也拿来观看学习其他主播的直播。“直播下播后很亢奋,很容易睡不着觉。”
成绩一直不见起色,佩佩挫败感很强。运营同事说,有很多次,他都看到佩佩在下播后独自一人坐在直播间里发呆,不关心后台数据,也对同事不闻不问。他提醒佩佩该复盘或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佩佩都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种情况是最危险的,说明她自己都觉得无所谓了。”运营同事说。
很多MCN机构的人都说,主播的不可控因素很大,失控大体可分为两种:“要么心态特别容易崩溃,要么就特容易自满。”曾有一个新主播,入行一月后销售额也只有几百元。这原本正常,但是女生找负责人质问:“不是说一晚上就能赚一套房吗?”还有一位女生,来自单亲家庭,生活拮据,带着妈妈在杭州打拼,但一年也不见起色,后来被诊断出抑郁症。
即使孵化出成功的主播,机构也不敢掉以轻心。电商直播兴起之初,集淘机构曾三月内就孵化出一位有90多万粉丝的达人主播,每场带货超100万元,成绩不菲,是机构当时唯一的头部主播。然而,这位主播坚持了一段时间后,觉得做主播太累,提出了离职回家休息,打算告别这行业。老板再三挽留,都拗不过主播的去意已决。“非常可惜,如果她不中断地发展到今天,很有可能就是薇娅和李佳琦之后的位置。”集淘一位负责人说。
这个故事在业内被人熟知,大家得出的经验是:“千万不要把宝只押在一位主播身上。”同时,对于走上正轨的成功主播,MCN机构则要及时关注她的心理状态,对她本人和家人做心理干预与建设——几个月后,那位中断的主播又复播了,但换了一个新ID,至今粉丝数也没有达到她之前退出时的水平。
27岁的琪琪也曾一度放弃,但后来又选择重新做回主播。琪琪身高有175厘米,身材纤细苗条,有一双大眼睛,外形条件出色。她大学学习室内设计专业,做过模特、走过T台、参加过服装订购会。毕业后她原本成为一名室内设计师,但自己的一个闺密后来做了淘宝主播,很快拥有几十万粉丝,收入可观。
2018年,琪琪也选择加盟闺密所在的机构,成为一名淘宝主播。“刚开始做的时候还是不怯场的。”琪琪一年多时间做到了十几万粉丝,每场带货能有几万元,月收入在五六万元,属于淘宝上一位中部主播——相较于佩佩,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但跟她的闺密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琪琪选择了放弃。
“太累了,主要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琪琪说,如果从事原有的室内设计师行业,每年收入约在20万~30万元左右,并且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很大。她之所以选择付出更大艰辛去做主播,也是为了更丰厚的收入,但月收入五六万元在当时的她看来还不够,“上升速度太慢了”。
琪琪说,主播的生活看似光鲜,但镜头外有很多想象不到的艰辛。比如,每一场直播,她要换很多双鞋子,一些高跟鞋如果一直穿在脚上会很磨脚,所以她会经常走到镜头前,趁着给粉丝呈现面料、走线等做工时,在镜头外就把高跟鞋脱掉,光脚站立,越久越好。
更难受的是嗓子。琪琪很喜欢唱歌,拿过全校校园歌手的前三名,平时也喜欢和朋友一起逛街、去KTV,但在成为主播后,她很久没有再去,嗓子也完全哑了。为此,她曾试着吃了一些润喉糖和药物,但完全不见效。“最有效的还是喝水。”多喝水并不会让她想上厕所,因为直播强度大,她在不停地试穿、讲解中会大量出汗,排出了很多水分,在诸如试穿大衣等很热的情况下,甚至有时候出现低血糖的症状。很多时候,她都在讲解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就会对着镜头说:“不好意思宝宝们,我要缓一缓。”然后坐在凳子上播。
2019年春节,琪琪停播了一周,嗓音恢复。回来了粉丝问她声音怎么变了。“我的声音没有变,这才是我本来的声音。”琪琪说。之后,每天重复着开播、下播再开播的生活,让琪琪愈发无法忍受,“非常抗拒”“播什么都无所谓”。这种状维持了2~3周后,她选择放弃。“我愿意回去拿更低的薪水,但是时间和精神是非常自由的。”
2020年新冠疫情之后,琪琪时隔一年之后复播了。“还是希望有更好的发展,说得直白一点,我就是想要赚钱养活我自己。”琪琪说,“人是会忘掉痛苦的,不然我也不会回来了。”
主播的品类从服装、美妆到家纺等日用品,一应俱全
“不要把粉丝榨干了”
琪琪之所以选择回来,跟目前的风口变化也有关系——这一次,她选择成为一名抖音主播,取名“琪琪好货严选”。“抖音起来得更快。”琪琪所在的MCN负责人吴超说,淘宝主播体系目前已非常固化,“新人基本没什么机会”。2020年,他感受到一个明显的行业趋势就是,做抖音主播孵化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吴超说,琪琪复播仅一月,单场平均带货就能达10万元左右,“在淘宝可能就至少需要3~5个月了”。这成绩在新人主播中很突出,虽然琪琪的嗓子又变得沙哑了——由于平台属性不同,在抖音需要更加频繁地与观众互动,琪琪的话更多了。直播间里,经常可以见到她跟每一个新入场的粉丝打招呼:“Hello,欢迎×××宝宝。”“两个平台的运营策略、销售技巧,基本是一致的。”吴超说,但抖音更在乎互动,而淘宝更看重的是销售的数据与转化,“毕竟是一个销售平台”。
一位主播的一场直播卖货背后,有着很多数据的考量,但展示在普通观众面前的只有粉丝量或者累积观看量。一场千万人观看的直播,实时在线人数可能只有10万左右。“业内看主播不看粉丝量,而是考虑实时在线人数、转化率等各方面的综合数据。”集美供应链基地负责人马奎说,大部分主播实时在线人数都低于一万,中腰部可能在2000~4000人这一区间内,“能在线上万人的话基本上都得薇娅、李佳琦那个级别了”。
这些后台数据,主播们都要时刻关注。为了避免与头部主播竞争,琪琪已避开高峰时间段,选择在早上8:00至下午4:00这个时间段开播。虽然复播一月成绩不错,但“6·18”期间,琪琪明显感觉到了流量的增长变得很慢了。
直播卖货成功与否,一般从两个维度考虑:一是流量,二是转化。为了流量,很多新人会选择在白天播出,免得头部主播的流量挤压。流量增长稳定的情况下,主播们要用互动和活动留住消费者,刺激消费。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让消费者在直播间里停留更长时间的基础上——消费者首次来到一个直播间里通常是闲逛,多数停留时长不会超过30秒。吴超的合伙人说,好的主播进店转化率能在10%以上,李佳琦等头部主播有时候一度能到30%,远超传统电商5%~8%的平均水平。
2018年刚出道时,琪琪曾吃过这方面的亏。有一次直播下来,她用了整整8个小时讲解了上百件衣服,累积观看量不错,最后销售成绩却很惨淡。复盘分析后,团队觉得是粉丝互动性差、导致停留时间短,也缺乏秒杀、抢购等活动刺激转化。“我只关注在卖货上面了,没有注意到这些点也很重要。”琪琪说,自那之后,她开始注重转化率等数据。
2018年“双11”,当时因受活动期间头部主播的挤压,琪琪的直播间流量很差,“最差时只有几千个观看”。为增加吸引力,她和团队去了桐乡、海宁等地商家处“走播”,播的多是品牌服饰。在流量有限的情况下,团队采用了高客单价的策略提高转化率,上了很多诸如毛衫、大衣之类的衣服,售价在1000~2000元左右。高客单价的商品要更费力地去讲解,还要说服厂家搭配更多优惠,琪琪团队还为每位顾客补贴了人均几元的运费险。“让下单了的粉丝去联系招商,把支付宝账号发过来,我们挨个打过去。”靠着这些策略,琪琪取得了不错的销售额。
然而,销售和转化的基础终究还得回归到流量的增长。“双11”后,所有人都在期待一个流量反弹性增长。但琪琪等了一天、两天甚至一周,流量还是没能起来,甚至还有所倒退。压力之下,琪琪在家人面前崩溃大哭。“为什么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但我的流量还是没有上去?”琪琪边哭边问。
“粉丝的钱也是有限的,是会透支的。不要把粉丝榨干了。”一位服装品牌商兼供应链基地负责人说,很多主播特别喜欢播品牌服饰或高客单价的服装,这样能在短期内达到一个不错的销售额与转化。“比如平时我50万的粉丝、一场带30万,突然猛冲了一场到100万高兴得不得了,但其实播完之后半个月可能三四万的货都卖不动。”这位负责人说,“高客单价的品牌货有时候并非粉丝刚需。”
直播间多是冲动消费,退货率30%乃至50%都是正常,因而售后就变得异常重要。许多主播都有自己的粉丝群,由后勤团队帮忙维系、处理售后,要么是公司委派的同事,要么是亲友帮忙。类似于佩佩这样的小主播,就只有一个人亲自解决这些问题。
徐徐的老公今年51岁,大她14岁。徐徐发展走上正轨后,老公或许是太想抓住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在粉丝维系与售后的问题上一直亲力亲为,学习相关知识。很多个夜晚,徐徐在下播后沉沉睡去,夜里3~4点醒来上厕所时,还能看见老公在电脑上处理售后事宜,常年如此。
2019年10月,老公出事了。徐徐在直播时,老公在楼下车里等她,一边在手机上处理售后。徐徐还没下播,就接到电话说老公出现大面积脑出血,已被送到医院。老公出血面积很大,虽然后来抢救过来了,但恢复非常缓慢,至今依然躺在医院康复,连很多人的名字也叫不出来。事发后,徐徐哭了两天,又很快擦干眼泪开播了,从不主动在粉丝前提及这件事。
“人都是有欲望的。做主播之前,确实没想到收入这么可观。”徐徐说,每月能挣1万时,她会想着每月挣2万,接着会想5万、10万甚至50万。老公出事前,她一个月收入几十万,但感觉还是不满足,想着以后能有自己的品牌和店铺。老公出事后,她开始调整节奏,从7~8小时下降到5~6小时,腾出时间去照顾老公,也暂时不去想个人品牌与店铺,先安心做好主播工作。在机构内,她仍然是头部主播之一,发展稳定。
同一机构的佩佩还在奋斗着。“在淘宝内,新人现在想挣大钱已经不太可能了,但如果你做得好,一个月五六万还是没问题的。”林和说,佩佩在跟播半年后开始做主播,讲解、表现和抗压力其实比同批新人更好,发展得也更快。
佩佩并不满足。她说,每天在她开播的那个时间段,她能在后台看到同时播出的有三四万主播,而自己处于这几万人中偏底部的位置,上升缓慢,“这就让人挫败感很强”。
5月3日,公司将佩佩推荐上了淘宝直播的资源位,一个重要的引流入口。资源位有一小时时间,在当天早上的8到9点,提前一周通知了佩佩。之前一周,她都为此焦虑,选款、服务等工作都事无巨细地提前准备。
那一小时,佩佩不停地向引流闲逛进来的观众打招呼,推荐抽奖、秒杀等活动,看起来似乎永不疲倦。这一天的最后,佩佩拿到了1.4万观看量、成交一万余元、涨粉500多个,这些都远远超过她平日的成绩。但她并不满意,“我觉得我好像没有把握住”。
(主播姓名均为化名) 主播直播淘宝流量电商发现佩佩淘宝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