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里卡伦的冬夜

作者:卜键

乌苏里卡伦的冬夜0油画作品《清军激战侵略者》

在黑龙江上游的乌鲁苏卡伦被强拆不久,下游起点之乌苏里江口,老毛子也盯上那里的清军卡伦,逼迫守卡官兵离开。这也是奉了穆拉维约夫的指令——只有他才敢如此玩邪的。穆督在返程经过时,被革职的瑷珲副都统吉拉明阿正在乌苏里卡伦枷示,为的就是让他以及过往俄国官员看到。此处江面宽阔,不清楚老穆是否望见江畔披枷带锁的吉拉明阿,可以确知的是,附近的沙俄驻军正是奉他之命,前往拆除这个卡伦。

乌苏里江与黑龙江汇合处地形复杂,因大黑瞎子诸岛横亘于江心,又分为主航道与支航道,数十里后再相汇流,乌苏里卡伦就设在两江交汇的东北角。咸丰四年,也就是沙俄船队闯入黑龙江的当年,吉林三姓衙门在此设置卡伦,派兵驻守。《瑷珲条约》签订后,沙俄人船纷纷进入乌苏里江,守卡官兵奉命拦截,多次发生摩擦。老毛子的办法是逼近而处,也在此地建房移民。起初尚能两不相扰,老穆下达拆除乌苏里卡伦的指令后,先来了一个叫鱼吉幅尾计的家伙,自称接替原来的头目,不久后即搞来50多头牛、60多张马拉爬犁,装载大批粮食器物,在附近安营扎寨,与清军卡伦离得较近,阻拦不听。过了几天,又从海兰泡来了一位俄方官员,找到清方协领禄昌,声称奉穆督之命,不准清军在这里设卡。禄昌与之讲道理,此人推说事情多,转身离去。次日一大早,禄昌带人找到俄方头领,再三向他们说理,对方只称必须遵守总督的命令。之后的几天,俄方不断有人携带武器前来闹事,推推搡搡,催逼清军移卡,禄昌等坚守不去。十一月二十九日,突然爆发俄军毁卡逐人的暴行,事见吉林将军景淳的密奏:

……讵于二十九日,该夷会同伯力夷官多名,率领夷从百余人,各执火枪刀剑等械,随带爬犁前来逐卡,势甚鸱张,即令夷众燃放火枪,并将防御舒林、佐领乌勒吉揪拉出屋,欲同禄昌一并拉至爬犁,四外远送,并将行李等物尽行扔出。禄昌等见势凶焰,断非口舌所能阻止,若不允,立起兵端,随言不必无礼,容俟商议,该夷始行松手。时已日暮,禄昌等迫不得已,无处存身,连夜退至距卡百里之浓江地方,暂借赫哲住房栖止……

真是太欺负人了!也真是太丢人了!如果说黑龙江的乌鲁苏卡伦官兵还有一股子要拼命的血性,乌苏里卡伦的哥几个则是完全认怂,一帮子熊包软蛋。吉林将军景淳描述时应多有掩饰,实际场景必更为狼狈难堪。浓江也是黑龙江一条较大的支流,在上游100余里处汇入,怎么会连夜退至这里?应不是吓破了胆子,大约也非玩命狂奔,推测是被哥萨克强行架上爬犁,一个劲儿沿着黑龙江冰面往远处拽,以防止他们返回。该奏后面说乌苏里卡伦被占领,十几个哥萨克在那里喝酒吹牛,“时有在彼侦探之兵和德,听闻该夷醉后,有‘春暖我等多要进城,看他们如何拦挡’之语”,也觉有些怪怪的,应是和德漏网潜藏,偷听到这些醉话,不太像是主动的侦探。

清朝密折奏事制度,大事用折,小者用片,此折附有一件奏片,专为原瑷珲副都统吉拉明阿患病之事,证明乌苏里卡伦就是老吉被“枷号示夷”的地方。该卡伦的管理有些复杂:负责看押老吉的禄昌、舒林系黑龙江将军衙门所派,“就近在该处办理防务”;而此地和此卡皆属吉林将军衙门管辖,三姓城也差派佐领协助防守。可怜老吉枷号江畔已过半年,本来是做给穆拉维约夫看的,希望他看后良心发现,不再纠缠那个已签条约,岂知殖民者多属铁石心肠,去年还要给奕山、吉拉明阿颁发勋章,此时明知老熟人押在那里,反而下令野蛮驱离。就在这样一个严酷冬夜,哥萨克将清方官兵一律从卡房拽出,押上爬犁,其中也有病中的老吉。景淳也觉心中不忍,奏称老吉“因年老患病,至今未愈,现加头目昏眩,右腿筋聚,步履维艰”,并说连看押他的几位军官都因潮湿寒冷接连发病,恳请皇上允许他往三姓城治疗。御批“知道了”三字,此乃近年来的网上热词,富有皇家尊威与丰富内涵,但也就是“知道了”吧。

对于俄军强占乌苏里卡伦,景淳提出一整套应对之策:

命宁古塔副都统“星速带兵,变装前赴英额岭后各要隘,妥为防御,毋任滋蔓”;

命禄昌等人返回乌苏里,在旧卡附近,“择地搭棚巡守,务必严密侦探”;

命三姓衙门派出西丹(即少年兵)1000名,携带兵械,“变装易服,以打牲捕鱼为名……驰赴黑河口一带,择要设伏,相机堵御”。

所有举措都是对皇上说说而已,实际上没有督促执行。乌苏里卡伦被对方强占,景淳的办法是要禄昌等人在被毁卡伦附近搭个棚子,盯着对方,完全不靠谱。而两个月后,得寸进尺的哥萨克竟然冲入在浓江的临时卡伦,抢走官兵的食物,还要扣留守卡人员,包括吉拉明阿。对方只有十几人,而禄昌等人仍是不敢抵抗,再退数百里,竟逃到黑河口地方。景淳飞奏朝廷,再次提起老吉之病,说他枷号已有10个月,现在起立都需要人搀扶,而老毛子“实非义理所能感化”,一句话,再枷号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不独如此,景淳还说如果哥萨克将吉拉明阿这样的原二品大员抓去,“有伤体制”,也就是会影响天朝的颜面。这次咸丰帝很痛快,批谕“准其释放回籍”。

景淳的奏报与皇上的批复,都在咸丰十年春。当年六月是奕詝30岁万寿节,在元日(春节)大宴群臣后即作了一番布置,命各地将军督抚不得来京祝寿。查正月初一到初十所发谕旨,可知咸丰帝的心腹大患仍在于太平军,严词督催进剿围堵,急急如律令;英法两国要兴兵报复的消息也不断传来,去年获胜的喜悦大半飘逝,天津海口的防卫仍在加强;至于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事情,始终未摆在前面,没有一条涉及。而穆拉维约夫却是专注于此。就在春节前夕,穆督从伊尔库次克致函在北京的俄使伊格纳提耶夫,告知俄军已经完成了对整个乌苏里江右岸的占领,并特别提到乌苏里卡伦:

为了彻底占领右岸起见,最近路过阿穆尔时,我曾命令地方当局拆除乌苏里右岸河口上的满洲哨所,据我的副官达迭什卡利安公爵向我报告,该哨所现已拔掉。

对于老穆来说,这个卡伦比乌鲁苏木丹卡伦更为重要,必须拔除,必须驱离,也盯得很紧;而作为统辖此地的吉林将军,景淳有些气愤,有些着急,也有过一些部署,却仅限于向皇上表达,从未想到要派兵去夺回来。(待续) 历史清朝哥萨克俄国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