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生态与道德的时尚

“爱的激进呼吁” 融合了东西方的多种风格和参照物

图片版权/ (c)Marine Serre、Ronald van der Kemp、Bethany Williams

黑色潮汐

9月末2020春夏巴黎时装周上，法国设计师玛丽·塞尔（Marine Serre）为她的同名品牌发布会选择的地点是巴黎郊外一处赛马场。绿草丛生的场地非常空旷，铺着深灰色防水布的T台穿过草丛，延伸到一个浅水池塘的浮桥上。那天下着大雨，观众坐在灌木丛中，雨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模特们虽然身穿精心搭配的全套服饰，身上却没有任何遮风避雨之物。

通常情况下，坏天气会影响表演，但这一次，倾盆大雨可能反而是一种助力。系列被命名为Marée Noire，直译的意思是“黑色潮汐”，包含着阴郁的言外之意。就在发布会前一天，年仅16岁的瑞典社会活动家格雷塔·图恩伯格（Greta Thunberg）在纽约举行的联合国气候行动峰会上发表她的含泪演讲。而联合国人权专家在9月份的最新报告中提出了“气候种族隔离”（Climate Apartheid）的警告，一个冷酷的事实是全球变暖将在2030年使1.2亿人口陷入贫困，使过去50年的减贫进展化为乌有。

塞尔的行动是把对气候变化的讨论加入自己的服装观点中，她构思了一个后气候变化的世界末日场景，只有极少数人从毁灭性的气候战争中幸存下来。表演始于一阵钟声，听起来好像敲响的丧钟。开场第一套服装是一件黑色云纹绸及膝蓬蓬裙，搭配兼作披肩的带拉链夹克，构成醒目的圆弧形轮廓。令人不安的主题，暗黑的色调，模特一脸愤怒的表情，加上铅灰色的雨天背景，整个发布会的氛围相当阴晦。

Marée Noire系列开场的第一套服装是一件黑色云纹绸及膝蓬蓬裙

弯钩形状的新月图案反复出现在玛丽·塞尔的服饰设计中

Marée Noire系列中50％的服饰用回收材料制作

尽管设计师之前很少使用黑色，这一季的葬礼色调似乎合情合理。受气候变化这一并非完全虚构的灾难启发，发布的前12套服饰中，军装风格的套装、紧身连衣裤、再生塑料风衣和闪亮靴子都引用了加速环境变化的石油色。对比之下，模特手中鲜红色的球形橡胶手袋格外刺眼，像是代表抗议与警示。

后面发布的服饰是对黑色的反转：复古钩针桌布编织的飘逸白色连衣裙，罩在印花连衣裤外面的红风衣和迎风飘扬的鲜红头巾，尽管它们散发着与黑色相似的反抗与幸存感。走台的模特无关年龄与性别，有男有女，也有孕妇，今年53岁的上世纪90年代名模玛莉-索菲·威尔逊和她的儿女一起出现在T台上。

Marine Serre服饰有一个标志性徽标——弯钩形状的新月图案，从2017年起反复出现。月亮是女性的象征，也让人联想到当代体育品牌标志。这一季，新月图案以低调外观出现了几次，它被印制在一件白色半透明紧身上衣的胸前位置，似乎是模特自带的文身。还有一件回收皮革长裤，上面用UV印刷工艺赋予新月浮雕般的效果。

“Marée Noire”系列中，50%的服饰用回收材料制作，其余面料来自法国一些毛纺织厂，在当地生产。回收材料是从各处收集来的库存窗帘、床单、毛巾、针织披肩等滞销品，被重新组合和设计，变成别有趣味的混搭风格。比如，一件吉拉巴（Djellaba，带风帽的外套）的面料由六条升级再造的棕色围巾组成，围巾上原本就有独特的印花，再用天然染料将它们染成红色。一件回收毛巾缝制的套头衫上，特意保留了毛巾的缘饰和滚边，暗示着材料的前身特征。

模特佩戴的首饰同样没有使用任何贵重材质，回收金属链条、上漆漂浮木、氧化的铝制饮料罐碎片等转变成一件件萨满风格的项链，珊瑚红色贝壳挂在箍状耳环上，像是随手拈来的手工之作。

今年27岁的玛丽·塞尔在法国西南部的科雷兹省长大，她成长的村庄只有五户人家，四周森林围绕。2017年夏天，她凭借自己在比利时La Chambre Mode学院的硕士毕业作品系列“爱的激进呼吁”，赢得了LVMH大奖以及30万欧元奖金，当时她还只是Balenciaga品牌的设计助理。

她一开始就被视为一位有远见的年轻设计师，擅长以意外的方式将社会和政治话题插入她的设计中。“爱的激进呼吁”以2015年至2016年间布鲁塞尔和巴黎发生的恐怖袭击为主题，融合了东西方的多种风格和参照物——杂色阿拉伯式长袍、土耳其长衫和19世纪欧洲服饰的轮廓，再加上20世纪90年代运动服的面料和剪裁。将19世纪的欧洲服饰轮廓与20世纪的运动服混合在一起，后来成为Marine Serre品牌的一种显著特征。如塞尔所说：“我想要一种同时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服饰。”

从莱卡、尼龙搭扣到丝网印刷云纹绸，“爱的激进呼吁”结合了众多面料和剪裁技术。她的才华在于一些细节，比如橘色回收羊毛毯和装饰缎带构成一件引人注目的敞开领外套，让人联想到西班牙著名设计师克里斯托巴尔·巴伦西亚加（Cristóbal Balenciaga）的作品。另一件夹克的翻领用细小的泪滴形状瓷扣固定，扣子原本是陶瓷门把手。系列的颜色搭配也很出色：剪裁讲究的驼色外套，钟形的袖子配带光泽的橙色内衬，鲜绿色运动风上衣与天蓝色裙子形成对比。

获奖前，由于缺乏资金，塞尔经常通过改造现成品，制作出充满未来感的服饰。对二手衣服的爱好可能源于她的年少时花费大量时间在跳蚤市场上筛选衣服的经历。“我从来没有去过出售新衣服的商店，总是流连在周末的二手集市上。我一直在收集古董服饰，学会了如何缝制之后，就开始以各种方式，对它们进行更改和再设计。”

Marine Serre2018秋冬系列中，20多件滞销的男式衬衣构成分层式的高级定制连衣裙

Marine Serre2018秋冬系列中，改造的杂交式服饰中包含了复杂的制作技术

升级再造的循环过程

赢得LVMH大奖，获得创建个人品牌的资金之后，塞尔决定利用回收的滞销材料来制作时装，以可负担得起的价格和可循环利用的生产方法经营她的品牌。其中每

种材料必须是可追溯的，而不是像通常的时装品牌一样，一次开发几十种面料和图案，然后再取消其中的一半。

2018年2月份，当她在巴黎时装周发表第一个同名品牌系列时，已经有30%的面料来自升级再造。一开始，她并没有向媒体和买手揭示这一点，希望观众专注于设计本身。直到人们来到展示厅中，她才透露：“顺便说一下，这些服装其实是升级再造的面料制作的，你还想购买吗？”

今年27岁的法国时装设计师玛丽·塞尔

比起通常的服饰设计方法，升级再造是一个费时费力的过程。首先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获取原材料，进行清洗和拆解，处理缺陷，再在材料的可用范围内进行设计。这是一连串的手工艺作业流程。Marine Serre品牌如今拥有35名全职员工，其中大多数人负责研发再利用的单品。

在时装行业，处理和改造二手衣服或物品并不是一个新概念，比利时服装设计师马丁·马吉拉（Martin Margiela）就以废物再造的设计方法著称。然而，改造古董服饰从来没有真正扩展到高端成衣生产，这是塞尔正在尝试的方向。她说：“在过度消费的今天，重要的是创建一个从旧到新、循环往复的过程，只要改造的方法不断演变，循环就永远不会停止。”

Marine Serre2018秋冬系列中，有一件精心制作的分层式高级定制连衣裙，它的构成其实来自20多件滞销的男式衬衣。塞尔将这些滞销的男士棉质衬衫从仓库带回她的工作室，按面料和颜色进行分类、清洗和染色。在这之后，她的创作过程才能真正开始。

这些滞销品每件成本2到3欧元，把它们变成能够登上T台发布的成衣，所需的投资却是使用新织物的两倍。改造的结果就是一件杂交式服饰，运动紧身衣连接在荷叶边连衣裙上，其中包含了复杂的制作技术。这就像一场碎片本身不匹配的拼图游戏，设计团队必须把参差不齐的衬衫碎片剪成适合拼图的形状，然后再切割和缝制裙子的每条褶皱。塞尔认为，“这其实需要精湛的剪裁技艺，同时又有很多的乐趣和自由，不受成衣的商业限制”。

在纺织品浪费问题困扰着全球工业的时代，结合滞销服饰和高级时装是她对解决问题的一种尝试。尽管如此，可持续性不是她的品牌唯一吸引力，“即使升级再造是我的品牌身份的一部分，我也绝不希望人们因此而购买它。设计本身必须是美丽的，否则就没有意义”。

塞尔属于新一波年轻欧洲设计师的群体，随着环境保护领域中积累的声音和抗议进入时尚界，引发他们以行动做出回应。他们直观地、不张扬地把生态的、道德的价值观融入自己的服装设计，重要的是手工艺、升级改造和可持续的生产方法。

2014年，荷兰设计师罗纳德·范德坎普（Ronald van der Kemp）创立了自己的高级定制品牌，第一次为奢侈定制行业提出了一套新的道德规范。他说：“过去几年，时装的生产节奏不断加快。创造更多系列的结果导致生产过剩，一方面失去了真正的奢华概念，另一方面你要问自己：所有没有售出的作品该怎么处理？”

为了抵制必须不断制造更多作品的压力，他首先决定放弃成衣，专注于半高级时装和高级时装。他的折中主义阵容包括拼缀牛仔裤、棉质斜纹布西装、垂褶连衣裙、受男装启发的格纹羊毛长裤等，将无可挑剔的剪裁与高品质相结合。这种广泛多样性的原因很简单：避免生产过剩造成进一步污染。

这些限量版作品在荷兰的小作坊手工制作，以定制方式出售给私人客户。通常，他的客户是那些认为高级时装过于昂贵，但又不会在穿着的美观和排他性方面妥协的人。

对于范德坎普来说，行业的剩余物是他表达创造力的机会。2014年，当他90%以上的作品采用重新利用的积压库存材料制作时，他还只是一个孤独的声音。“我回收各种老式的高级定制面料，与不同公司联系来获取未使用的库存。我认为，已经有很多现成的出色面料，几乎不需要再自己生产了。如果生产的话，我必须确保它是生态环保的”。

每年两次，他在巴黎高级时装周的边缘发布时装秀，每次都以简洁的英文单词“衣柜”（Wardrobe）为系列命名，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数字。2019春季系列中，有回收牛仔布制作的漂亮褶皱紧身胸衣，荷兰Moooi设计工作室捐赠的剩余灯罩纱布变成了华丽蓬松的长裙，一套上世纪50年代淑女风格的婚纱样式礼服，斗篷原本是带刺绣的浴缸盖。

19世纪的欧洲服饰轮廓与20世纪的运动服混合在一起是Marine Serre品牌的一种显著特征

与社会边缘化群体合作

英国男装设计师贝瑟妮·威廉姆斯（Bethany Williams）在英格兰与爱尔兰之间的马恩岛出生长大，童年时代起就一直被时装和纺织品包围。很长一段时间，她刻意回避着从事时装设计师的职业，“我对纺织业造成的浪费与污染的数量太了解了。”所以，她先选择在布莱顿大学学习艺术，然而，对服装的热爱还是不可避免地推动她进入了伦敦时装学院。

2016年，她发布首个毕业作品系列“贫困线”，探讨社会与环境问题以及两者之间的联系，不仅在男装界，而且在人文主义和慈善领域赢得了关注。她的独创方式是整合回收利用和社会援助，与沃克斯豪尔食品库（Vauxhall Foodbank）和连锁超市Tesco合作，以新鲜水果和蔬菜交换食品库用户家中的废弃物，再将回收的废弃物融入服装系列中。这一过程中，她甚至用纸板发展了一种全新的织物。

每个服装系列与不同社区的合作，再把出售服装利润的20%返还合作的社区，威廉姆斯因此找到了一种有意义的回馈社会方式。2019春夏系列“没有固定地址也能加入”的合作方是英国Hachette出版社以及Quaker移动图书馆。Quaker属于创新的图书馆慈善组织，他们向没有社会地位的边缘群体提供图书借阅，而这些人通常没有注册公共图书馆服务所需的固定居所。

对于范德坎普来说，行业的剩余物是他表达创造力的机会

2018春夏系列中，她参与了伦敦时装学院与意大利圣帕特里尼亚诺（San Patrignano）康复社区之间一个持续的合作项目——“为改变而制作的女性”，还与伦敦导演克雷克·史蒂文斯合作拍摄了一部电影。

圣帕特里尼亚诺社区为遭受药物成瘾和边缘化影响的群体提供康复过程，帮助他们重建新生活，大概40年前由文森佐·穆乔利（Vincenzo Muccioli）创立。这位旅馆经营者继承了200公顷的庄园之后，希望为里米尼（Rimini）附近的瘾君子做些事情。

传授传统的意大利手工艺和社区意识是圣帕特里尼亚诺的主要运作方式，居民在那里学习高水准的传统工艺，例如家具制造、纺织品编织、手袋制作等。与其他出售商品的康复中心不同，它致力于生产高品质的产品，出售给意大利的顶级餐厅、时装屋和建筑师等。根据SanPa的康复哲学，精湛的工艺对建立自尊心至关重要，可以确保计划的成功和可持续性，每个手工业部门以不同的方式发展了这个想法。

荷兰设计师罗纳德·范德坎普以自己的高级定制品牌为奢侈定制行业提出了一套新的道德规范

如今，包括农场和葡萄园的SanPa园区占地642英亩，约有1500名居民和300名员工，已经有2.6万人在那里完成了他们的康复过程。居住在圣帕特里尼亚诺是免费的，从居民努力工作中获得的收入占社区运营预算2700万欧元的60%左右，其余来自亿万富翁、私人非营利组织等捐赠。

2018春夏系列中，威廉姆斯就是与圣帕特里尼亚诺的手工编织部门合作，完成了一种新的定制再生材料，电工胶带和葡萄酒瓶包装被编织到制作外套的耐用纺织品中。史蒂文斯的电影以“第二次机会”为主题，提供了两条平行线，再生面料给予废弃材料第二次机会，参与创新计划的边缘女性获得了人生的第二次机会。

同样，这一系列中每卖出一件服装，所得利润的10%返回给圣帕特里尼亚诺，另外10%捐赠给伦敦时装学院“为改变而制作的女性”项目购买新的机器。一个有意义的事实是，当男士购买系列中的商品时，其实也就部分地支持了社会上的边缘女性。

威廉姆斯的“贫困线”系列整合了回收利用和社会援助

威廉姆斯的每个服装系列与不同社区合作，再把出售服装利润的20%返还合作的社区

今年，威廉姆斯获得伊丽莎白二世女王英国设计奖，她也是入选2019年度LVMH大奖的八名决赛者之一。当时，LVMH大奖的评审团向她提出了一个现实的盈亏问题：你如何为100%手工制作、完全采用可回收材料的服装系列创建一个可行的商业模式并获取利润？

“我已经有众多销售点，证明了我的模式的可行性。”威廉姆斯这样回答说，“与依靠不断增长和扩张的前几代品牌的区别是，我真的不认为需要增加产量。”也许，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新一代设计师的整体精神，他们拒绝被以往的成功原型和观念所束缚和诱惑，更重要的是坚持自我的信念。 时装搭配设计品牌服装时装威廉姆斯时装品牌服装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