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奖金，远没有诺奖得主这个身份重要

诺贝尔博物馆高级主管古斯塔夫·卡尔斯特兰德

三联生活周刊：设立诺贝尔基金会也是阿尔弗莱德·诺贝尔的遗嘱的一部分吗？

卡尔斯特兰德：在诺贝尔的遗嘱里并没有提到设立基金会。诺贝尔的遗嘱里写，在他死后，他的财产都会进入一个基金（Fund），而基金所产生的利息将用于发奖。遗嘱里明确写到了不同奖项的得主由不同的机构进行决定，但是并没有提该由谁来管理他的遗产和设立诺贝尔奖。为了管理这些钱，实现诺贝尔的遗愿，诺贝尔遗嘱的执行人决定成立一个基金会，用以支持颁发不同诺贝尔奖项的各家机构。所以说诺贝尔基金会在整个的“诺贝尔体系”中处于一个中心的位置。

三联生活周刊：朗纳·索尔曼（Ragnar Sohlman）是诺贝尔遗嘱的执行人之一，他在设立诺贝尔基金会的过程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卡尔斯特兰德：诺贝尔遗嘱的执行人需要处理一大笔财富。诺贝尔并不是当时的世界首富，但他肯定是全欧洲最富有的人之一。索尔曼也是一名化学工程师。他一开始只是诺贝尔的一个助手，之后逐渐开始负责诺贝尔的一些实验室的运行。在诺贝尔去世之后，索尔曼非常惊讶地发现诺贝尔把他列为自己遗嘱的两个执行人之一。他需要把诺贝尔的遗产转化为一个基金，并且和各个机构接触，说服他们接受这项工作，评选诺贝尔奖得主，当然还需要和诺贝尔的亲戚们进行协商。为了解决这一系列的问题，索尔曼成立了诺贝尔基金会。

三联生活周刊：有故事说诺贝尔的亲戚不满意他把大部分财产用于设立诺贝尔奖，为此还提起过法律诉讼，这是真的吗？

卡尔斯特兰德：这是真的。诺贝尔自己并没有孩子，但是他还有一些侄辈的亲戚。这些亲戚实际上也都非常富裕，但他们当然希望能够从诺贝尔的遗产中分得一些财产，他们认为诺贝尔就这样放弃大部分财产很不负责任。

他们担心，诺贝尔在遗嘱中要设立五个完全不同领域的国际性奖金，这个看起来有点疯狂的想法到底能不能成为现实。一些亲戚希望由他们来管理资金，并且由他们来设立诺贝尔奖，这样看来成功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但是索尔曼认为，根据诺贝尔的遗嘱，应该由他来管理这笔资金。因此诺贝尔的几个亲戚起诉了诺贝尔遗嘱的执行人，但他们最终在上法庭之前和解了。

诺贝尔的亲戚希望控制诺贝尔的遗产并不是出于贪婪，他们认为自己有责任。一方面他们担心诺贝尔奖无法成为现实，另一方面，诺贝尔的很多财产投资在了家族的石油公司里，如果诺贝尔遗嘱的执行人希望马上卖出这些股票套现，这会对公司造成很大的伤害。他们也需要在这些方面协商好。

三联生活周刊：诺贝尔基金会现在还与诺贝尔家族有联系吗？

卡尔斯特兰德：是的。诺贝尔有一个很大的家族。这个家族的一些成员每年都会被邀请参加诺贝尔晚餐。现在诺贝尔基金会和诺贝尔家族有着非常好的关系，所有的争执在100多年前，诺贝尔奖设立之前就已经被解决了。

三联生活周刊：诺贝尔基金会是属于瑞典政府，还是一个私人基金会？

卡尔斯特兰德：这是一个私人基金会。它现在不需要向瑞典政府交税，但并不是从诞生之初就是这样的。基金会在成立之初和瑞典政府有些联系，基金会的主席是由政府决定的，但是它本身是独立的。现在它已经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基金会，并且在1946年之后不需要向瑞典政府交税。瑞典政府也无法控制诺贝尔基金会的运行。

三联生活周刊：诺贝尔基金会能否控制或者影响诺贝尔奖的评选？

卡尔斯特兰德：基金会管理诺贝尔的遗产，设立奖项，但是对诺贝尔奖的评选过程并没有影响。每一个评选诺贝尔奖项的机构都有一个诺贝尔委员会，对于选择哪些获奖者，他们是完全独立的，诺贝尔基金会完全没有发言权。关于诺贝尔奖评选的讨论，即使是对于诺贝尔基金会来说，在50年内都是保密的。比如之前宣布诺贝尔文学奖的会场里，有很多人都是诺贝尔基金会的成员，但他们在此之前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和在场的其他人一起听到了这个消息。所以说，政府无法控制诺贝尔基金会，诺贝尔基金会也无法控制诺贝尔委员会。

2009年12月10日，诺贝尔奖晚宴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市政厅举办时的场景（视觉中国供图）

三联生活周刊：诺贝尔奖成为目前世界上最重要的奖项，诺贝尔基金会发挥了什么作用？

卡尔斯特兰德：这可以说是诺贝尔基金会的成功，但在其中发挥最重要作用的还是诺贝尔委员会。在评选过程中，诺贝尔委员会需要做出最终决定。

在最开始，大多数诺贝尔奖是由欧洲人获得的。因为有五个不同的奖项，因此在不同的欧洲国家，比如英国、法国、德国之间也存在着竞争，每年总会有来自不同国家的人获奖，这会让大多数人都能够感到高兴——瑞典毕竟是一个中立国家。媒体也很喜欢诺贝尔奖，因为这是一个国际性的奖项，媒体可以通过诺贝尔奖塑造出很多国际性的英雄人物。

把上述所有因素结合到一起，让诺贝尔奖有了一个非常好的开始。之后，随着历史越来越长，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很长的诺贝尔奖得主名单。比如说一个人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就等于把自己的名字和居里夫人、爱因斯坦、费曼等人并列在一起。其他奖项也是一样。所以说诺贝尔奖今天的地位是由它的历史决定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诺贝尔基金会只需要支持诺贝尔委员会，保证他们运转正常。在最近20年里，基金会变得更加活跃了，比如说设立了诺贝尔博物馆，邀请诺贝尔奖得主参加在世界各地举办的各种对话、会议等等。利用诺贝尔奖的影响力，传播科学理念，也是提升诺贝尔奖影响力的一种手段。

三联生活周刊：获得诺贝尔奖并不单纯意味着学术界的荣誉，还有一大笔奖金。诺贝尔最初留下了3100万瑞典克朗的巨额遗产，他希望获奖的人可以不用再为金钱发愁，专心进行研究。现在900万瑞典克朗的诺贝尔奖金是否还能有这样的效果？

卡尔斯特兰德：对于诺贝尔奖得主来说，这笔奖金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意外收获，但是肯定不够让一个人生活一辈子，更不够赞助任何的科学研究。奖金的数目和诺贝尔奖的经济状况有关。从奖金的价值来看，现在900万瑞典克朗的奖金和最初1901年的奖金差不多是等值的；区别在于，在1901年一笔诺贝尔奖金大约相当于一个教授20年的工资，现在显然达不到这个标准。

设立诺贝尔奖的目的在于，让获奖人不需要为其他烦恼发愁，而可以专心工作。根据诺贝尔的遗嘱，诺贝尔奖要被授予在前几年里最重要的突破。但是诺贝尔委员会的成员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非常难的，他们必须等很长的时间才能确定真正重要的科学发现。所以说这个奖并不是被授予正在研究过程中的科学家，而是被授予已经非常有成就的科学家。从这一点来说，通过奖金来支持诺贝尔奖得主的生活就不是特别重要了，因为大多数得主早已功成名就，并不需要为金钱发愁。

从另一方面来说，诺贝尔奖就像是一把金钥匙。金子当然很宝贵，但钥匙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因为它可以打开全新资源的大门。从诺贝尔奖的历史看来，很清楚，诺贝尔奖金远远没有诺贝尔奖得主这个身份重要。

因为基金会最初需要交很高的税款，对诺贝尔基金会能够进行的投资领域又有着很严格的规定，所以诺贝尔奖金的数额还曾经有过下降。1946年后基金会不需要向瑞典政府交税了，到了20世纪80年代，基金会开始投资股票和房地产市场，其资产显著上涨。基金会一直在财政上采取稳妥的策略，并没有调高奖金金额，这是为了确保诺贝尔奖可以持续运行，直到永远。

三联生活周刊：有没有围绕着诺贝尔基金会进行的“游说”？比如一些希望赢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作家或是社会活动人士希望给基金会或是委员会施加影响以让自己获奖？

卡尔斯特兰德：这是有的。很多人都希望获得诺贝尔奖，大多数人并不会和诺贝尔基金会联系，但是各个诺贝尔奖的发奖机构、各个诺贝尔委员会，总是会收到各种各样的“建议”。但是因为诺贝尔奖是一个独立的奖项，不受政府和基金会的控制，这些游说都是没有用的。 基金科学诺贝尔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