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普公使的韧劲儿
作者:卜键民国时期,蒙俄边境的买卖城(恰克图)
在恰克图吃了闭门羹之后,普提雅廷与戈洛文被逐出的废然而返不同,他转向黑龙江水道,继续向着中国前进。不管心中怎样幸灾乐祸,穆拉维约夫总督还是赶过来热情接应,一路陪他到瑷珲,再送一程后在江上挥别。他会预测到老普到天津的情形吗?很自然,但大约不会多讲,看到公使大人的一意孤行,再多说就显得居心不纯了。倒是老普对他说了不少,其中有一句被穆督记了下来,大意是:与日本人打交道,要比与中国人打交道愉快得多。
普提雅廷在尼古拉耶夫斯克(庙街)待了几天,会见了随后抵达的美国派赴黑龙江的商务代表柯林斯,然后换乘“亚美利加号”(即穆督刚刚购进的那艘蒸汽轮船,又译作“美洲号”),由海路前赴中国。柯林斯实在是一个好奇心重、笔头也勤的家伙,记述了这个港口城镇的河道、港湾、流速乃至地貌与土壤情况,还欣喜地发现四艘来自美国的商船。他在书中也记下普提雅廷起航的情形:
7月12日,星期日。中午12时温度80度。天气晴和,有海风。海军上将普提雅廷和随从人员登上“美洲号”轮船。13日早晨,“美洲号”轮船起航。科萨克维奇省长和随从人员登上“阿穆尔号”轮船护送那位海军上将入海。岸上的炮台为此鸣炮致意。美国船上悬旗庆祝。两只轮船向河的下游行驶,鸣炮回礼,最后消失在突出的海岬和角堡的后面……(《西伯利亚之行》第273页)
与5年前担任赴日公使时率领一支舰队不同,老普此次辗转赴华,所乘仅此一艘轮船,还是拜穆督的慷慨借予。穆拉维约夫曾向皇弟康士坦丁亲王表示会全力支持使团,“我甚至准备亲率一百名哥萨克护送普提雅廷到中国,即或我不参加谈判也无妨”,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连一艘护卫舰也未派。老普心知肚明,仍坚定地前赴中国,茫茫大海,一叶孤舟,吾往也。
没有看到该使团的文献和普氏日记,无以知晓他们在海路上的详情,根据清朝档案,“美洲号”于咸丰七年六月十八日(1857年8月7日)抵达天津白河口拦江沙外,全程25天,也是够拼的。此前普提雅廷已致函理藩院,奕山也将其在瑷珲打探情况一事奏报,清廷颇为警惕,先命直隶总督谭廷襄严加戒备,又选派长芦盐政乌勒洪额、贵州布政使文谦、直隶布政使钱炘和协办此事。当地军营每日派出哨探划船到海面察看,很快就发现了“美洲号”。谭廷襄曾请求从京师派遣通晓俄语人员,以备翻译之用,谕旨以为反使对方猜出是朝廷所派,说俄国人“自必带有通事,但就其所述之语据理剖析,得其大意而止”。还记得尼布楚谈判吗?康熙帝特聘了两位外国传教士作为译员,实际上起了很关键的作用;而咸丰君臣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下旨将翻译重务全交给对方,不仅这一次,后来亦复如此,还自以为得计。
普提雅廷真的带了两名通事——据说在北京待过十余年,曾长期“借调”理藩院,精通满汉文字,也熟悉此间的风土人情,随行有七八十人。谭总督令属下扮作商人,驾驶渔船抵近侦察,再令知州陈钟祥登船,告知老普“天朝体制,各有专司”,俄国公文应由枢密院通过库伦办事大臣转理藩院,此地不敢擅自接收。普公使可不是这么容易被赶走的,声称库伦方面无理爽约,不得不赶赴天津,如果这里也不收,就请在封套上写明“究竟何衙门何官不收”,自己立即回帆。清方试图了解俄使的真正来意,对方只称必须递交公文,就是不肯说。乌勒洪额等三人奏称,坚拒沙俄使团并不难,难的是将来另生枝节,无法收场。朝廷也意识到一个知州是打发不了俄使的,命文谦亲自登船,先讲规矩和道理,也可以勉强收下公文,前提是俄船必须离开,以后不得再来。
文谦以巡河大臣的名义前往,由于风浪太大,折腾到傍晚才登上俄舰,鹦鹉般学说了那一套标准措词,老普却说此地离北京不远,“情愿再次候信”。他还反问:如果返回听信,自己何必漂洋过海冒险前来?文谦说两国和好多年,不值得因此伤了和气,不管是恰克图、库伦还是黑龙江,定一个地方,就会将回文递到,老普又说雍正间两国订立在边界友好接待来访大臣条款,而库伦不接待,才由水路赶到天津,由此进京商议要事。文谦说天津民风强悍,万一出事就麻烦了,老普一笑置之,说围观外国人属于常情,愿看就看呗。对话至此,文谦已是没辙,只好假作生气,训斥陪同登船的陈钟祥多事,起身离开,被俄人拦住不放。陈知州赶紧表示文大人是来巡查河道的,请他来本想通融一下,既然讲不通,会转告地方官来接收,回文大概需要十几天。老普不答应,最后承诺8日内差人接件,才得以下船。当老普与文谦唇枪舌剑之际,另一个通事悄悄对陈钟祥说:英国人正在勾结太平军,密谋对贵国不利,若来此地很难抵御,投递公文也是相帮之意。陈知州告以中国自有退敌之策,也无意掺和外国的事情,但还是赶紧禀报上司。
清廷再发谕旨,认为文谦先不便再出面,命钱炘和登船,又编成一套词,对什么英法动向一概不感兴趣,甚至公文也不让他接收了。岂知黄昏时分,清军哨船照例远远盯着俄舰,突有一舢板飞速前来,将一个纸包掷入而去。官员赶去询问,俄国通事说:来此20天了,既无人收件,又毫无礼遇,天气炎热,即将离开,故将公文送出。清方赶紧告知布政使会来处理,俄人才把公文收回。待钱炘和登船,老普在一番寒暄诉苦后,竟表示直接赴京,老钱告知大船过不了拦江沙,便要跟随老钱的船前往,又说可让轮船开离,自己只带两个通事上岸等候。老钱忙说僻野村庄,岂是款待使臣之地。普提雅廷缓缓地说:如果真的拒收公文,我不敢勉强,也不会在此听信,“改日前来,恐不似今日见面光景”。钱兄听出其中的威胁意味,思忖半晌,接收了俄国的公文。
8月25日,“美洲号”启碇南行,临去时老普留下一个话:半个月后再来听回信。清廷得报深为不安,推测俄舰可能会去辽宁或胶东海口,立即传谕盛京将军庆祺、山东巡抚崇恩密为戒备,不许沿海百姓卖给他们食物,严禁俄人乘小船进各地海口测量。(待续) 瑷珲历史边疆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