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选择性遗忘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图 谢驭飞)
文/肖遥
通常我会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要做的事,可备忘录也会忘了看,好不容易想起看备忘录,手一滑我会点开旁边的购物APP,从“有好货”到“天天特卖”到“每日好店”一路溜达下来,可谓“一入卖场深似海,从此备忘是路人”,直到窗外传来彩铃声“我要选择性失忆,把你忘得很干净,忘了你给我的信,忘了谁先说爱你,我要选择性失忆,抛弃凌乱的回忆……”,才恍然惊觉,备忘录里的提醒从遥远的时空徐徐闪回。
忘却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忘我。可我忘了什么也忘不了手机卖场,比对情人还要牵肠挂肚,也许因为其实我很享受这种感觉,盯着手机发呆的感觉,和盯着一条河发呆应该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大脑放空,与其说啥也想不起来,不如说啥也不想了,被动地遨游在手机自动推送的信息流里,随波逐流,漂到哪儿是哪儿,偶尔下单拍下一枚完全没有列入购物计划的小玩意儿,就像顺手在水里打捞起一件物什,不想要了就点退款,就像把捞起的东西再扔回水里。
在现实世界里,每天需要整理记录下来的细节太多了:要记得在工作群里对上司的指令回复“收到”,要记得换猫砂,冰箱冷藏的蔬菜被冻坏了,要尽快除冰,记得给小孩的社会实践表上盖章……我在智利作家马赛拉·塞拉诺的女性主义小说《我们如此相爱》里找到了相关共鸣——伊莎贝尔对丈夫抱怨说:“操持一个家,远比装满一台冰箱复杂得多!每天有20件事,吃饭只是其中一件,从付报酬、交税、账单、柴火、煤气罐、杀虫剂、坏了的火炉、干洗店、家具店的椅子、孩子打破的玻璃、校服、丢了的纽扣、点心、要签的文件到家长会和每个孩子的上千种需求……还不包括你跟我要这要那:伊莎贝尔,电视的天线坏了,伊莎贝尔,谁在墙上画画了,伊莎贝尔,沙发椅上的这个污渍什么时候弄的?伊莎贝尔……好像你不知道有5个孩子住在这个家里……”
博尔赫斯小说里,有一大类主题就是对“无限”的恐惧,包括对无限细节的恐惧。《博闻强记的富内斯》里的富内斯就有着“最强大脑”——他能记得每天黎明时南面朝霞的形状,并且在记忆中同他只见过一次的一本皮面精装书的纹理比较,同凯布拉卓暴乱前夕船桨在内格罗河激起的涟漪比较……他能够再现所有的梦境,他一个人的回忆抵得上开天辟地以来所有人的回忆的总和。因为拥有这样痛苦鲜明、丝丝入扣的记忆力,可怜的富内斯很难入睡。睡眠是摆脱对世界的牵挂;而富内斯仰面躺在床上,不得不常常想象自己沉在河底,由流水摇晃着、放浪形骸。可见人的健忘是一种对纷繁复杂的信息的屏蔽,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保护。 健忘生活圆桌伊莎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