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材料革命还有多远?
作者:杨聃被“钟爱”的塑料,被“嫌弃”的棉花
每次在决定购买一件新衣服前,我都会翻开成分标签,如果上面标注的大部分是天然材质如棉、麻、真丝,能帮我更快做出决定,如果不幸地发现“聚酯纤维”就要犹豫一下,仿佛天然材质更合乎“消费道德”,而人造物就是在为环境增加负担,毕竟有太多关于人造纤维难以自然降解的报道了。不过,这纯属信息不对等而产生的偏见。
ERDOS在2019秋冬系列中引入了新材质,触感比普通纺织品要柔软一些,若没有特别介绍并不会觉得它和塑料瓶之间有什么关联。这种产自意大利的面料是从回收的塑料瓶中提取的聚酯纤维,能用在衣服上表示其中的成分均合乎全球有机纺织品标准。有数据显示,每生产一公斤再生材料制成的纱线比使用原生聚酯聚合物节约94%的水资源,减少32%的二氧化碳排放与60%的电能消耗。
用已有材质代替原生材质成为继杜绝珍惜皮革之后,时尚行业可持续议题的新动向。在香奈儿秀场上,一顶闪亮的黄金色调帽子演绎着埃及风情,看似皮革质感的纹理实则是在菠萝叶纤维上覆以PLA(一种来自玉米淀粉的有机塑料)呈现出的毛毡效果。据介绍,菠萝叶纤维经过脱胶处理转变成无纺布网纱,制造而成的布料柔韧同时具有耐用和透气性。打造一平方米的网纱只需480片叶子,相当于16个菠萝的不可食用部分,不仅是可持续采购,还为农业创造了额外收入。
普拉达把注意力聚焦在了尼龙上。从上世纪40年代尼龙丝长袜引发销售盛况开始,作为最早实现工业化的合成纤维,尼龙成为日常生活中最受女性欢迎的材质。因为它轻巧耐磨,既容易清洗又不需要熨烫,曾被年轻的家庭主妇极力赞赏为解放劳动力和具有现代性特质的发明。1984年,普拉达尼龙包袋将这种大众材质引入了奢华时尚的行列,颠覆了设计师手袋只能是皮革制品的惯例。然而,在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的调查中显示,海洋中有十分之一的垃圾属于尼龙纤维,它们来自服装、地毯、包装和渔网的残留物。这也是触发纺纱生产商Aquafil从2007年开始研发可再生尼龙Econyl的原因。和大多数可再生材质类似,Econyl以全球各地的填埋场和海洋废弃物为原料,经过分拣、清洁、再生和提纯等过程将已有的尼龙纤维幻化新生。虽然,此次普拉达仅在六款经典尼龙包袋中使用了Econyl,但据计划它将在2021年前完成全线尼龙产品的替代。
相比之下,天然材质如棉花反而显得“不环保”了。在《为什么你该花更多的钱,买更少的衣服?》一书中提道:“出产1吨的棉花,需要700万~900万升的水量。讽刺的是,部分棉花产量的增加却惊人地出现在地球上最缺水的地方。”另一方面,为什么棉织品不一定环保,也可以从环保袋和塑料袋之争看出端倪。
环保袋的走红大概要从2007年英国设计师发布的“I'm not a plastic bag”(我不是一只塑料袋)成为爆款开始,棉质托特包常被拿来投射环境友好的理想状态。相反,塑料袋总是与环境污染等同。《大西洋月刊》曾援引过英国环境署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对比了纸袋、塑料袋、帆布托特包的资源消耗成本。结果发现如果将生产、流通、使用等各个环节考虑在内,每单次使用塑料袋的环境影响是最小的,而棉质托特包对全球变暖的影响反而最大:塑料袋单次使用的碳消耗为2公斤,棉质托特包要达到相同的碳效率必须使用327次。大概很少有人能把一只托特包用到300多次吧。如此一来,托特包反倒因过度生产对环境造成了负担。棉质衣物的“罪名”亦是如此。
在以旧生新的过程中,传统的棉织品也不被看好。美国休闲服饰品牌和北欧快消品牌等都有旧衣回收项目,但他们只会把少量符合标准的旧衣捐给慈善组织,大部分作为填埋物。就目前的技术而言,将旧织物重新制成结实的新纱线,并重新做成衣服相当具有挑战性。纺织品的机械回收和粉碎过程都会削弱纤维强度。由此,科技创投公司Evrnu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将服装废料制成浆体、液化,再用类似3D打印技术形成新的纱线;鄂尔多斯也针对羊绒材质的特性提出了可再生羊绒的解决方案。虽然传统的服装生产模式短期内无法被取代,但回收纤维提供了一种新思路。若未来,我们的所穿所用的原材料均来自“垃圾”,反倒可能是“升维”的体现。
“垃圾”情结
时尚行业素有“垃圾”情结。曾在M.A.C.工作过的莱尔·雷默(Lyle Reimer)是一位美妆大师,也是一位前卫艺术家,擅长具有实验性质的细节丰富的妆容。自从小时候有机会接触到特效化妆,比如用卫生纸和枫糖浆制作人造皱纹,雷默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扎进了化妆业。
除了美妆大师该做的事情之外,他把自己的脸作为画布,用羽毛、酱料包、漂白的火鸡骨头、床垫泡沫等装饰物拼贴出超现实主义的造型。在他的理解中那是“最诚实的”面部肖像。雷默的母亲是“回收女王”,总是用废弃材料和剩余“垃圾”创造生活氛围。雷默永远记得母亲用有着柔和色彩的泡沫鸡蛋包装纸来制作孔雀给他带来的震撼。而如今他的工作内容经常能追溯到童年那段“以废为乐”的日子。雷默曾表示,“我热爱这种信息的转化过程。希望人们能够停下来,留心每一天在日常生活中那些平凡无奇的角落里不平凡的‘珍宝’”。
供他再创作的原材料来自朋友和家人,或者来自步行穿越城市以及旅行途中的发现。世界各地的粉丝也会给他寄来“垃圾盒子”支持其创作,他表示,“这就是社交媒体的力量。我喜欢我的作品能和人们建立关系,让他们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雷默通常在工作室花四个多小时在化妆造型和拼接材料上,时不时陶醉在改变物的形式的尝试中。有一次他想在作品中融入音乐,就想到了复古唱片。唱片被他浸在水里泡了一周,然后放入装有颜料的搅拌器制作出了“音乐糊状物”。每当被问到“这些挑战视觉的呈现方式是‘美’的吗”,雷默就会反问“什么是美”。在他看来,美的本质是让东西变得具有吸引力。无论是瑕疵、缺陷还是不规则,都不影响吸引力的存在。
很多时装设计师跟雷默一样试图处理媒介、情感和美之间的问题,并把它搬到了T台上。Alexander McQueen 2009秋冬秀场是垃圾变时尚的一次高潮亮相。舞台背景的设定主要是一些高高堆积的“废弃”物件:撞碎的汽车部件、毁坏的旋转木马、一根多结的树枝和萨拉班德时期的华丽吊灯,所有的一切都被碎玻璃裂纹效果的楼梯所环绕。一些单品看起来像用塑料垃圾袋制作的,比如悬垂的双面材质黑外套,以及用塑料包裹的铝罐头饰。绝大部分服装带着20世纪里程碑式的戏剧讽刺效果:滑稽的模仿迪奥的犬牙格花纹新面孔和香奈儿斜纹软呢套装,用刺眼的橘黄色和滑稽的妆容点缀其中。
Moschino 2017秋冬系列表现得更加直白,开场模特用三套仿佛“硬纸板”做的牛皮色套装让人不免想起托运的打包纸皮箱、封箱胶带、灰纸板帽、“易碎轻放”的贴纸形象;后面穿着黑色“塑胶袋”礼服裙头顶垃圾桶盖造型的帽子,或者全身堆满快餐包装头顶纸巾盒的造型更大程度地挑战了在场每一位的接受能力。乍看之下这些根据材料本身再创作的设计是对环保和废料、对时装的思考,效果让人瞠目结舌,当然也不可能批量生产,一切只是对传统成衣制造体系所提出的质疑。据估计,全球每年产生多达9200万吨纺织废料,在10年内这一数字可能会增长60%。
先锋艺术家苏珊娜·钟格曼斯也参与了这场讨论,她用塑料包装纸等废弃物Cosplay文艺复兴时期的帽子、泡泡领和头饰,其造型和风格让人联想起尼德兰画家扬·凡·艾克的肖像画。苏珊娜通过时空旅行式的改编讽刺了这个大量丢弃人造材料的时代,让观者看到服装材质的表象具有欺骗性,但是生产过程却有迹可循。然而,情结和思考是一回事,解决问题是另外一回事。
伪善还是实际
20年前,可持续时尚还只是耳边流转的轻声细语,当时首批通过生态认证的有机衣物刚面世,被划分为“另类生活方式”的范畴。哪怕是五年前,致力于“可持续性”并能坚守初心的设计品牌也屈指可数。如今,恐怕没有哪个大企业不在这个必选项上花费精力。对许多年轻设计师来说,“可持续性”一词令人恼火,要么流于形式,要么被商业化滥用。
国内提出“旧衣再造”的设计师张娜曾表示,要讲可持续不能光靠情怀,它必须是一门生意。事实上,如今可持续这般遍地开花也是销售端诱发的。全球调研公司尼尔森的数据显示,有66%的受访者表示愿意为对社会环境有积极影响的产品支付一定的“溢价”。主流消费群体Z世代和千禧一代都是“只买符合价值观的产品或服务”的坚定支持者,他们具有更高的环保和社会责任意识,并且重视“真实性”,就像发生在餐饮行业的“慢食运动”一样,要求有机食品、公平贸易和食品生产的透明度。
越来越多的主流时装屋正尝试着从这群革新者们——Z世代学生们与设计师——身上寻求解决方案。LVMH在中央圣马丁艺术设计学院为零浪费和可持续发展的项目提供资金,开云集团和伦敦时装学院则联手启动了可持续时尚的免费在线课程。新生代的毕业生也确实在道德与可持续性问题上挑战着英国的时装界。爱丁堡艺术学院时装系研究生将活有机体合成菌制成的作品带到了伦敦毕业生时装周上。这种由发酵红茶菌、糖、细菌和酵母混合的培植纤维与皮革属性相同,一举斩获了毕业生时装周的四项大奖,包括Dame Vivienne Westwood可持续发展奖与道德风尚奖。
与此同时,生物和化学公司正在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香奈儿刚刚收购了Evolved by Nature的少数股权。这家由化学家和生物医学工程师创立于2013年的绿色化学品公司的标志性产品是Activated Silk液态蚕丝。液态蚕丝以废弃的蚕蛹为原材料,并拥有良好的生物相容性,将其和不同面料搭配能在加强性能的同时,替代传统制作流程中用到的大量人工合成物质。这项技术目前已经运用到了个人护理、服装面料和医药等多个领域。对这家公司有兴趣的不只是时尚行业,其现有股东还包括卡夫食品集团(Kraft Group)和美国职业冰球队Tampa Bay Lightning的现东家等。目前,急速发展的环保材料市场市值已达到了8860亿美元。
就在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时尚第四次革命推进的时候,《福布斯》报道这股可持续运动相比于过去两年出现了略微衰减的势头。这也难怪,从上世纪80年代末慢食运动发起至今也还没产生颠覆性的进展。 衣服垃圾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