攫取库页岛

遵照穆拉维约夫的指令，涅维尔斯科伊率“贝加尔号”在进入河口湾之前，首先想在库页岛北端寻找一个可供海船停泊的港湾。这里风急浪高，涅氏指挥属下沿岸仔细搜索，花了16天时间，一度搁浅后死命挣扎两日才得脱险，也没发现一个合适的地点。他们也曾派舢板进入地图上标注的奥布曼湾（曾被前人误认为是河口湾），葫芦口处沙埂淤泥，难以进出。尽管有过这些不愉快的经历，极具军事眼光的涅维尔斯科伊仍清楚库页岛对于占领黑龙江下游的意义，因此在彼得冬营立稳脚跟后，即派鲍什尼亚克中尉前往库页岛西岸和中部探察。

时为隆冬季节，23岁的小鲍乘狗爬犁，仅带一名懂得通古斯语的哥萨克和一个向导就出发了。他们由河口湾右行，从拉扎列夫岬越过海峡，先沿着海岸弯曲向南，直到杜厄河一带（俄据后在这里营建了臭名昭著的杜厄监狱，契诃夫书中作了详细的叙述），然后折回中部的姆格奇屯，由那里横穿山脉，沿特姆河抵达东海岸。小鲍堪称涅维尔斯科伊的得力膀臂，一路将发现的煤矿、天然港湾、河流山川特别是村屯作了勘测记录。这次登岛调查，历时一个多月，回程时食物告尽，有10天的时间只能以干鱼、野果与半腐烂的海豹肉充饥，向导生病，自己的脚被冻伤，就连拉雪橇的狗也一只只死掉，仍完成了任务。光是这份执着坚忍，就令多数只知酗酒赌钱、欺压部族民众的清朝官吏难望项背。

这个冬天，涅氏考察队于艰难状态下苦撑，并坚持派出有限的人员抢占战略要地；穆督本人则赶往圣彼得堡，在不利情形下一力抗争。老穆担心会因得罪权臣免职，直接向沙皇呈递了一份条陈，分析东西伯利亚的政治形势，预测中英战争一旦再次爆发的影响，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作为一个真正的“中国通”，他已经认识到清朝的虚弱，要求改变长期以来的谨慎对华政策，自告奋勇代表俄国与清朝理藩院办理交涉，并强烈呼吁抢在英、美等国之前，占领库页岛与河口湾地区。他写道：

当需要当机立断时，时间是宝贵的；而当我们必须抢在对手之前时，时间尤其宝贵。要知道，我们的对手是精明强干的，他们事事都授予自己的地方代理人以全权。

在伸手要权之时，穆督回顾一件往事：25年前俄美公司曾提出占领加利福尼亚，表示担心如果不这样做，那里很快就会成为美国的领土，俄廷颇不以为然，“断言即使美国要占领也是100年以后的事情”，而今天加利福尼亚已成为美国的一个州。他的话显然打动了尼古拉一世，御批给予涅氏考察队官方编制和经费保障，海军大将康士坦丁亲王也立即约见穆拉维约夫与俄美公司总经理，详细探讨占领库页岛的实施步骤。几天后，沙皇批准由俄美公司占领库页岛，有意以贸易活动掩盖军事入侵，而该公司本来就是由军人管理，实质上并无差别。

原本风雨飘摇的穆拉维约夫重获沙皇信任，钦赐皇家白鹰勋章，障碍排除，即着手安排向彼得冬营增派军队和运输物资。有了沙皇的谕旨，一切都迅速改观：涅维尔斯科伊受到表彰，获得二级圣安娜勋章，被任命为官方考察队队长，可行使地方长官和驻军司令职权；命令从堪察加等地调派8名海军军官和240名士兵，在河口湾组建了一个海军加强连；另外，还为考察队配属了一个哥萨克骑兵连，一个山炮排。考察队在各方面均受东西伯利亚总督直接领导，享受的待遇空前提高：军官所领津贴为堪察加的两倍，士兵在考察队服役一年可抵二年。由于地处荒僻，这些旨意的传递和贯彻都需较多时间，但有一个穆督盯着（即使在去欧洲休假的4个月也未放松），运兵船与运输船在当年秋天陆续抵达，冷寂已久的彼得冬营热闹起来。

总督府副官布谢少校送来沙皇关于占领库页岛的谕旨，共11条，重点在于利用考察队官兵与设备，着手在岛上建立据点，但一切在俄美公司的框架下行事，只能乘坐公司的船只，不许调用军舰。穆督也有两道指令，先是责成涅队必须准确无误地遵奉圣旨，并告知在明年行政长官抵达该岛之前，岛上已有设施机构概由他负责，可自行决定在东岸或西岸占领二三处据点，但不许惊扰南端的日本人。一个月后签发第二道命令，建议他在当年夏天占领迭卡斯特里湾和奇集，建立哨所，但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库页岛。呵呵，没有电子通讯的时代会发生各种荒唐故事，当指令递到涅队长手中，两处据点已建成半载有余了。

布谢少校，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将涅氏勾勒成半个疯子的人。近卫军出身、一向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他，总算见识了什么叫自以为是：穆督要求布谢送达文件后即行返回，涅队长则以缺少军官为由，将其扣留并派到库页岛，封他一个临时行政长官；谕旨要求登岛必须乘用俄美公司舰船，队长大人却毫不犹豫地命海军“额尔齐斯号”运输舰前往库页岛；谕旨和穆督的指令都要他避免与日本人冲突，不要在库页岛南端设立据点，这哥们选中的第一个据点偏偏是与北海道相对的阿尼瓦湾。也许因为对布谢不太放心，涅维尔斯科伊与之同船前往。在登陆之前，布谢希望在一个偏僻处所驻扎，并反复引证总督下达的“不准惊扰日本人，要离日本人居住的村落远些的命令”，涅氏则执意开往主要村镇托马拉，即使看到岸上有黑色的炮筒、有大群持刀民众冲来，也不退缩。他做好了恶战的准备，命海船上的大炮装填弹药，25名海军登上载有鹰炮的大划船，他也与布谢、小鲍登上武装舢板，一起驶向海岸。岸上的人退缩了，领头的日本人开始鞠躬，饱受其奴役的爱奴人甚至希望俄军惩罚日本工头，就像40多年前那样。涅队长却一律加以怀柔，当众发表俄国占领此地的演说，并邀请几位日本人与爱奴人的年长者去船上饮酒叙话。一时皆大欢喜，日本人提供了卸货用的船只与军队暂住的大棚，爱奴人则帮助搬运物资，一派融洽景象。涅氏后来在回忆录中记下了占领时的标志性场景：

当两门大炮已在岸上架好，升旗用的旗杆也已立起，部队排成队列的时候，我当即下令祈祷。在我们跪下向上帝祈祷时，日本人和爱奴人也下意识地摘下帽子。祈祷后，我与布谢在一片乌拉喊声和枪炮齐鸣声中升起了俄国军旗。此时，尼古拉号海船上的人员也高呼乌拉，爬上软梯与横桁，海船开始鸣炮向军旗敬礼。我们便以此宣布，我国终于进入了萨哈林岛上的托马拉－阿尼瓦。

这也是一颗钉在中国领土上的钉子，吉林将军还在睡梦里，涅队长则知道钉在哪里最为关键。哨所在几日间草创而成，命名为穆拉维约夫哨所，以向总督大人致敬。

（本节援据史实与引录文献：《清宣宗实录》《清文宗实录》《清通鉴》《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俄国人在黑龙江》，以及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存朱批、录副奏折等） 历史日本人库页岛军事历史边疆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