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肩：反复上演的权利廓形

在塞纳河左岸的巴黎植物园，Givenchy的模特们像从祖母的衣柜里寻到了宝，紧致的腰身、宽阔的肩膀——20世纪40年代的廓形与鳄鱼皮防水台高跟鞋搭配得恰到好处。设计师克莱尔·怀特·凯勒在筹划这场秀时心中所想的是伊甸园，亚当的男性特质体现在剪裁上，夏娃的女性气质通过印有花卉的褶裥展现。

“清理”了上一季乱入的性感摇滚女孩，设计师艾迪·斯理曼将Celine带回正轨，重现了1975年那个有控制欲、富裕但不喜欢炫耀，还有一点男性化气质的形象。宽大的斗篷、夹克、西装与从不缺席的飞行员墨镜，让媒体满意地接受了“法式中产”的关键词。Louis Vuitton所追溯的年月跟Celine相距甚微，设计师尼古拉·盖斯奇埃尔把卢浮宫变成了80年代巴黎青年的标志性聚会地蓬皮杜中心，并将这一季的故事设定为坐在Beaubourg区看人群，而不是低头看手机。街头艺人、哥特派人士、前朋克都是他列举出来的具有影响力的人物。喇叭式的小短裙、科幻风格的肩膀设计，还有为仅取悦自己的女性准备的镶满铆钉的机车靴和厚底松糕鞋。

“一切从肩膀开始。”Saint Laurent设计师安东尼·瓦卡莱洛说。他的女士西装以金色珠线为棱纹，质地柔软得就像开襟羊毛衫一样随意，但跟前面几场秀乃至米兰时装周上的一些造型类似，模特的肩膀耸立而坚挺。

还记得在MeToo运动中，Lady Gaga穿了一件超大号的西装出席活动，她说：“在试穿了一件接一件紧身胸衣，一双接一双高跟鞋，装饰着钻石、羽毛、成千上万颗珠子的礼服后，我问自己：成为好莱坞女明星意味着什么？我们不是参加选美比赛，为了取悦公众而互相攻击。”她在试穿了十余件礼服后选择了这套宽大的西装。“作为一个在很小时习惯听男人告诉我做什么的女人，我决定要把力量拿回来。今天我穿裤子。”

事实上，宽肩潮流早在这之前就作为街头风的延续登场了，但在MeToo运动后，设计师确实有可能受到影响，而在2019年系列作品上继续延续这种Oversize设计对女性赋权做出回应。若说女性权利不免严肃了些，仿佛耳边回荡起了“玫瑰与面包”的口号。不过，时装改变女性刻板印象的过程就是在与流行文化一点点交织和刺探中潜移默化完成的。

上世纪30年代，在镜头内外都穿裤装的好莱坞演员玛琳·黛德丽被记者和社会评论家百般挑剔，认为她在徒劳地“用穿异性的装扮”削弱男人的权威。如今看来，任何一种看似猎奇的尝试都不能称为徒劳。可可·香奈儿让走出家庭的女性穿上了两件套装，她的宿敌埃尔莎·夏帕瑞丽通过垫肩加宽了女性肩部，缩小了臀部的视觉比例，改变了传统的身形轮廓。琼·克劳馥演绎的大垫肩收腰上衣和铅笔裙套装造型被奉为经典，甚至成了后来电影《银翼杀手》连锁六号复制人瑞秋的造型灵感。概念艺术家希德·米德把这种风格称为“复古装饰”与“别致垃圾”的混合体。

随着围裹裙使用松紧腰带把女性从裙撑中解放出来，裙子的长度、鞋跟的高度相继成了时尚为女性平权的重点。与此同时，肩部造型也一直是在强调与淡化之间交替。

从1975年出版的《穿出成功》（Dress for Success）一书开始，“权利套装”就与职场女性联系在了一起，专指那些具有宽大的肩部和硬朗线条的长裤西装。事实上，在此之前它是一种精英风格的多元化表达，比如泽尔达·菲茨杰拉德喜欢穿的小黑裙。最先将长裤西装正式引入女装范畴的是伊夫·圣洛朗设计的吸烟装（Le Smoking suit，1966）。这种为女士设计的晚宴西装从边饮白兰地边抽雪茄的男性形象“嫁接”过来，保留了19世纪男性吸烟夹克的丝绸翻领（以便于烟灰滑落，保持整洁）。当时，这被认为暗示着支持新兴的女权主义，而非时尚。

时尚评论人苏西·门克斯曾回忆他在参观YSL基金会展览时，看到了随后推出的“丑闻系列”，她能领会70年代时装潮流的所有精髓，却依然无法理解它是怎样产生的。“吸烟装”黑色外套表面绣满了性感红唇，其中有一张小嘴甚至叼着水晶香烟。伊夫·圣洛朗的设计手稿展示了紧随嬉皮风的坚挺男性化垫肩。尽管许多时装在现代人看来也依然优雅时髦，但当时媒体对这场展览的评论却恰恰相反，“他的时装系列堪称坏品位的代表作……肩部臃肿凸出，还挂着生硬累赘的肩章……有时夹克衫居然搭配长裤……还有吸烟装搭配短裤，解开夹克，就能直接露出肌肤，连文胸都不穿。有时甚至还披着一件雪纺衬衫，仿佛在炫耀裸体……”然而，要不是“看起来荒诞”的女士吸烟装，西装仍是男人的专属。

导演伍迪·艾伦的《安妮·霍尔》在荧幕上用前所未有的随意风格穿着男生衬衫马甲，搭配女士宽松长裤，一副假小子的耍酷过度。相比之下，同是宽肩西装，阿玛尼在80年代就显得“正义”得多了。

曾被认为“最难理解”的80年代如今成了设计师们源源不断的灵感来源。从紧身连体健美服、垫肩连衣裙、到麦当娜演绎过的尼龙色豹纹，张扬而炫目的流行体系标榜着强烈的自我认同感，接近竖直比例的高跟鞋让那些迪斯科公主看起来仿佛是从安迪·沃霍尔的画像中走出来的。如此种种都贡献了近几年来T台的流行元素，不仅迪斯科金曲齐刷刷地成为秀场上的配乐，宽大的肩线和皮革、金线刺绣以及漆皮长靴都成了设计师尽情把玩的素材。

在《华尔街之狼》《上班女郎》等电影中可以看出80年代的美国毫不避讳对金钱的狂热。“得体的穿着更能获得成功”引领着人们的着装趋势，时髦法则“十衣八宽”，女人们喜欢穿着男式大肩垫西服和笔挺衬衫。“黑暗的一面永远是有趣的，我认为，华尔街的这些反面例子都是些疯狂的敛财之人，他们对普通人的吸引力很大，尽管大多数人都不予承认。”乔治·阿玛尼解释“金融流氓”们的时尚影响力时说道。

与此同时，那也是一个女装发生变革的时期。简约成为一种令人震惊的新概念，职业套装开始走进充满自信的女性衣柜。阿玛尼的权力套装标榜雌雄同体将西装带向中性风格。他将传统女装融入男式西装的设计，以宽大而圆润的肩垫取代以往男装肩部刚毅的线条，加上西装式翻领、宽松的结构、单调的基本色和阔脚长裤，共同勾勒新的形象。经过撒切尔夫人、戴安娜王妃等地位与时尚影响同在的偶像演绎后，宽肩套装开始被赋予跟男性对等的权利。

这一时期的时尚舞台既有迎合雅皮士的设计师如阿玛尼与拉夫·劳伦，又有“叛乱分子”川久保玲与山本耀司，在后者看来，服装不仅是躯体的覆盖物，也成为着装者、身体与设计师精神三者交流的纽带。在他们的发布会上，背景音乐是哀怨的，模特的发型是脏乱的，甚至连衣服都是黑色的、破碎的、宽大的。山本耀司不仅将男装挪用到女装上，后来还用过女模特来展示男装。他反对西方看重表现身体轮廓的观念，让衣服紧贴在女性身上是取悦男人的方式，看起来并不高尚。这点和川久保玲不谋而合，她将自己的服装描述为：“女人不用为了取悦男人而装扮得性感，从男人的满意中确定自我，而是用她们的思想去吸引他们。”

很多时候，鉴于设计师们都喜欢追溯早年记忆，特别是母亲的衣橱，所以每隔30多年，流行趋势就回归一次，至少伊夫·圣洛朗曾承认过复兴北非战争年代衣着。最近不免“落入俗套”的宽大肩膀看起来也是一个周期性问题。你当然可以由此认定时尚的本质是复读机，不过它会改变语音和语调。与80年代的宽肩设计不同，再次上演的oversized廓形并不是意图凸显穿着者的身体轮廓，而是彻底抹杀了它。更加夸张的设计对穿着者的身体形态漠不关心，体感更舒适而在视觉美感上却不友好。就像时尚女魔头安娜·温图尔评论的那样：“任何过于性感，过度执着或过度看待自我的想法都已经消失了。” 时装搭配男装设计时尚宽肩西装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