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信(1028)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乡村相亲记

遭遇两次失恋之后,36岁的表弟在父母的催逼下,终于要去相亲了。女方提出在她老家见面的要求,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女孩的父母也加入到“相亲团”的阵营中来充当“参谋”,为宝贝女儿“筛选把关”“建言献策”,正所谓“乡村新相亲,有爸妈更放心”。对于女方指定的相亲地点,表弟起初非常不满,他说相亲是两个人的事儿,首次见面尚不了解,更不知能否进一步相处,父母跟着凑啥热闹?但怎奈禁不住家人的百般劝解,心有不甘,又不得不勉为其难。

表弟万万没有想到,在条条框框的乡村相亲面前,自己只是小小地退了一步,竟会陷入被动与尴尬的境地。

那天,他西装革履地前往女孩家相亲,刚一进村就被村道两边并排站立的“相亲团”紧紧围住。他们兴致盎然,燕子一般叽叽喳喳地对表弟的仪容仪表、体重身高等等一切肉眼可视的地方评头论足,多人举着手机一通乱拍,尚未见到女孩芳容,诸如在哪儿上班、收入几何、有无房和车的现实问题,就被问了个底朝天。表弟像裸身游街的小丑一般两股战战浑身冒汗,面对粗鲁追问,他想撂挑子走人,剩男相亲就该处于没有尊严的劣势境地吗?但又怕自己贪图一时之快而回去无法向焦灼的父母交代,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放低姿态,强颜欢笑地应对各种抛来的盘问。

几番过关斩将后,终于到了女孩家里,本以为可以松口气的表弟却再度心惊胆战。

女孩家里门庭若市,七姑八姨、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闺蜜玩伴再度相聚组成“相亲团”,共同为女孩助阵把关。“相亲团”阵容大了意见自然迥异,他们有的对表弟赞不绝口,夸赞不吝溢美之词;有的缄默不语,沉默证明门第不搭。为了找到情比金坚的爱情,表弟对被外人妄加评判的不快统统忍而受之。

终于见到女孩了,用表弟的话说“感觉一般”,容貌、身材、气质、身高、谈吐,统统一般,一般得让人没有感觉。这个时候,“相亲团”成员们终于识趣地纷纷离去,给这对相亲主角留下单独交谈的空间。一路走来,表弟在“相亲团”的盘问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此时此刻,面对相亲女主,他不想重复刚才已经回答过的问题,可不提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在职场春风得意,却对“规模盛大”的乡村相亲束手无策。在表弟看来,相亲应该是件轻松平常的事儿,男女双方相约一起,通过吃饭喝茶聊天,即可大致知道两人是否“三观相投”。相亲应与父母无关,与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更是毫无关联,但往往乡村相亲很难摆脱父母亲朋的热情参与,这无疑降低了相亲成功的概率。很多时候男女双方有意深处,却被父母以各种理由横加阻挠。父母有父母的考虑,子女有子女的审美,极难达到一致。沦为大龄青年后,表弟并不排斥相亲,他怕的是被素不相识的人七嘴八舌地评论,怕的是每次相亲都像推销劣质商品,非但“卖”不出去自己,还弄得剩男身份人尽皆知。半个月以来,在这般声势浩大的乡村“相亲团”的助阵下,表弟相亲三次皆输,在父母不顾一切的催逼之下,面子早已无足轻重。

他想立刻返城,城市相亲即便不成,也能友好分开,哪会闹得满城风雨?(合肥  艾科)

旧时黄桃爱

在便利店、超市还被叫作副食店、小卖部的年代,经济生活极其简单,我懵懵懂懂地在这样的日子里长大。不知道有没有人曾羡慕过家里开副食店的玩伴儿,可以在林林总总的零食中随意挑选。而我,作为那个被人艳羡的小胖,最爱的是仅凭自己身高远远够不着的黄桃罐头。

旧时的罐头瓶子都长一个样子。大大的肚子,小小的嘴,很难打开,总是有一套系列的动作,也是我们小孩子常常抢着模仿大人那样,给罐头来一个倒立,用力拍两下它的屁股,翻转过来,不给它一秒钟的反应时间,迅速拧开,只要听见“砰”的一声,黄桃的味道就从罐子里面钻出来了。通常,爸爸会用勺子把黄桃捞出来,小小的我还看不见瓶顶,扒着爸爸的胳膊往上蹦,分享第一块黄桃的快感至今翔实。这份执念就像成年后还是要第一口吃到冰淇淋的尖儿。

在美好食器还没有受到追捧的过去,每一个罐头瓶子都不会被舍弃,每一个咸菜“坛子”的前身都是罐头瓶子,都散发着黄桃的味道。妈妈在医院工作,小时候有病没病就会往医院跑,休息室的小桌上,都是我的那些护士医生阿姨们用来装热水的罐头瓶子,几乎人手一个。那一个一个的小罐儿就像是一个时代的产物,里面装着我和爸爸妈妈共同生活的记忆,伴随着我的童年、少年、青年。而今,家中也常趸几瓶黄桃罐头,以缓解一时之缺。有时候,吃的欲望不是来源于饿,而是单纯觉得与一种味道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如今远离故土,自己走进厨房做的菜也无非是爸妈在家常做的那几样。什么也不比家乡的锅包肉、蛋炒饭和童年的黄桃罐头来得伟大。说到底,就是对于食物的记忆最无法排遣。想起一句听说过的话,食物会成为情感体察的注脚,丰富人生。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也是从他吃到一口玛德琳小点心开始。到自己身上,只有当远离家乡后,才会时不时想起妈妈做的西葫芦鸡蛋馅儿饺子,爸爸的拔丝地瓜,这些家常,思而不得才甚觉珍贵。

儿时黄桃罐头的牌子名字早已模糊,但温润晴朗的好天气里,蓝天白云小连衣裙,扒着爸爸的胳膊吃第一口黄桃,清晰如昨。黄桃的味道,糖水的味道,可能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

(读者 小晚)

跑路的三叔

接到爸爸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上班路上。爸爸说,你三叔走了,赶紧先请个假回家吧。

据说三叔是在南方一家医院病逝的,临死前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我的三叔开印染厂20多年,曾经也是我们家乡的知名乡镇企业家,一直风光无限。2014年行业不景气,三叔四处融资想要大干一场,企图彻底扭转工厂的低迷状况,但事与愿违,先是听说工厂的生产时断时续,后来是彻底关停,再后来讨债的人就挤破了工厂办公室,讨债无果,遂把办公室一通打砸。房子、车子、家具……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抵了债,只剩下厂房的设备还完好无损。三叔暂时遣散了所有职工,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心如死灰。

紧接着就听说三叔跑路了,带着堂兄一块儿走的,三婶和堂姐留在老家,堂姐夫也不知去向。人是走了,但欠债留下的坑还在,讨债的人四处打听三叔的下落,三叔逃去哪儿也成了一个谜。在我们这些普通上班族看来,三叔的融资金额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而这次资金链断裂的受害者大多是三叔平生的至亲好友,其中损失最惨重的要数三叔的亲家。

三叔的儿媳,也就是我嫂子,为了帮公公融资,不仅劝说自己的父母,还动员了身边的同事们一起投资,结果所有的钱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嫂子一家人本来在当地算是小康之家,嫂子所在的单位更是被人艳羡的体制内高薪行业,经此一事,整个家也败落了。嫂子父母提起三叔,简直要气得咬牙切齿。由于本息无归,嫂子的同事们开始对她恶语相加,本来人缘挺好的嫂子瞬间成了众矢之的,据说工资也被一度冻结,养孩子都成了问题。结婚的房子被用来抵债后,嫂子欲哭无泪,一个人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三叔的骨灰是在夜里悄悄被带回老家的,停灵的时间很短,来吊唁的人也不多,想想三叔生前的无限风光,真是令人唏嘘。因为怕有人前来讨债,堂兄没有露面,我们几个子侄陪着堂姐送了三叔最后一程。老人们讲,老三聪明了一辈子,没想到老来会犯这么大的糊涂,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那负气出走的嫂子始终也没有露面,据说嫂子家里曾多次鼓动嫂子离婚,但嫂子托人传话过来,只要我跑路的堂兄能堂堂正正回来,她愿意继续跟他过下去。(青岛 蒋霖) 读者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