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高原城市的新安第斯建筑

图片提供  Fondation Cartier

建筑图片版权  (c)Freddy Mamani

在玻利维亚首都拉巴斯的上方，埃尔阿托（El Alto）是一个面积庞大、尘土飞扬的百万人口卫星城，位于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向下俯瞰着拉巴斯河谷。今年47岁的南美土著印第安人弗雷迪·马玛尼（Freddy Mamani）——一位从泥瓦匠发展为自学成才、特立独行的建筑师——为这座世界最高的城市开发了一种迷幻夹层蛋糕般的新型建筑模式，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风格、侵略性的色彩占据了原本单色乏味的高原景观。

一座典型的马玛尼建筑部分像是古代寺庙，部分像是太空入侵物。一道明亮的绿色旭日形图案从建筑入口处升起，它的镜面玻璃锥形尖端逐渐变细，在被红色窗楣包围的圆形窗户下方呈现出塔庙状的山形墙图案。带波尔卡圆点的方壁柱从两侧向上攀爬，终止在折线形的檐口之前，坐落在房屋顶端的就是超现实的尖顶小木屋了。

从耀眼的染色玻璃、釉砖面板和模制石膏构成的外立面中，可以辨认出一些精细的图像：也许是一把红色的长矛，也许是抽象形式的野生美洲驼，它的L形身体一直上升到房子顶部尖耳朵般的三角形天窗。还有缠绕着窗户的带鳞片毒蛇和屋顶处的秃鹰脑袋，这两个符号都能从前哥伦布时期的蒂瓦纳科（Tiwanaku）遗址中找到，那里是埃尔阿托附近的前印加文明中心。

过去20年中，马玛尼已经在埃尔阿托完成了60多座这样的建筑，强调装饰图腾的概念。他偏好用“新安第斯”风格来定义他的建筑：“我使用安第斯的图像来回归我的文化，色彩和图案都取自民间纺织品。”他是艾马拉（Aymara）印第安人，如他所解释的，他的建筑是玻利维亚长期被边缘化的土著居民一种生机勃勃的自我表达行为。

目前，巴黎的卡地亚基金会正在举办关于拉丁美洲艺术与建筑的展览“南部几何：从墨西哥到巴塔哥尼亚”，作为主要参展建筑师之一，马玛尼在艺术馆中重新创作了一间带有安第斯图案的宴会大厅。所以，即使不前往空气稀薄的埃尔阿托，也能看到他的缤纷世界的一小部分。

这间宴会厅是梦幻的游乐场，丰富的几何图案、装饰华丽的条纹柱子与枝形吊灯的灯光交织在一起，镜面镶嵌的夹层将棱形漩涡无限反射，有点像20世纪80年代的赌场氛围。这里有蒂瓦纳科遗址中出现过的几何图案，也有安第斯村庄的节日精神，天花板上的分层挖剪图案则来自阶梯样式的“恰卡纳”（Chakana）印加十字架。

大厅里充溢着橙红、浅绿、嫩黄等万花筒般的灼热色彩，这些色彩的最明显灵感来源是Aguayo，一种极其鲜艳的艾马拉人多用途编织披肩，经常用作母亲包裹和背负孩子的织物，以玫红与绿色、紫色与黄色等互补与对比构成锯齿状图案。大厅里的装饰都是马玛尼在现场完成的，用自制工具雕刻，聚苯乙烯和石膏手工制作，油漆饰面的特别纹理模仿着传统纺织品的粗糙编织。

从抽象艺术绘画、雕塑、建筑到陶瓷、编织、人体彩绘等各种媒介，“南部几何：从墨西哥到巴塔哥尼亚”汇集了拉丁美洲从前哥伦比亚时期至今70多位艺术家制作的250件作品，它们的共同点是对几何抽象艺术的不同表达方法，无论是受到前哥伦比亚艺术、欧洲前卫艺术还是美洲印第安人文化的影响。

安娜·玛丽亚尼1979 年的摄影作品《巴西巴伊亚的房子外墙》

© Anna Mariani

保罗·盖斯帕里尼1967 年的摄影作品《加拉加斯及其建筑》 © Paolo Gasparini

“我一直对拉丁美洲传统工艺与20世纪30年代开始的几何抽象艺术之间的关系非常感兴趣，几何抽象派有两个主要影响：一个是西班牙统治前的美洲金字塔形式和纺织品，另一个与欧洲先锋派有关，例如，欧洲先锋派很早就与阿根廷建立了牢固的关系。”策展人阿莱克斯·法布里（Alexis Fabry）这样解释他的策展初衷。

把马玛尼宴会厅装置的喧嚣色彩置于法国建筑师让·努维尔设计的基金会那个纯粹而透明的玻璃立方体中，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这其实与卡地亚基金会总监埃尔维·尚戴斯（Hervé Chandès）一直以来的策略有关，他倾向于排斥一些人心目中的高雅文化和低俗文化之间的等级分层，而是将它们置于同一水平上。

“就马玛尼的情况而言也是如此，他不是学院派建筑师，但我们喜欢他的作品，他开发了一种与玻利维亚传统文化相关的标志性建筑。”法布里评价说，“对于欧洲人来说，我们可以看到它们与乌托邦式建筑的关系，其中包括埃托·索特萨斯（Ettore Sottsass）、安德里亚·布兰兹（Andrea Branzi）以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其他一些意大利建筑师的作品，他们反对勒·柯布西耶的理性主义，发展出色彩鲜艳、令人愉悦的通俗建筑。”

去年3月，拉巴斯国家艺术博物馆出版了《玻利维亚的安第斯建筑：弗雷迪·马玛尼的作品》一书，作者是意大利建筑师伊莉莎贝塔·安德雷奥利（Elisabetta Andreoli），她在书中评论：“马玛尼希望创建一种讲述安第斯语言的建筑，因为大学里教授的内容与它无关，其中一些形式源自蒂瓦纳科的纺织品、陶瓷和建筑遗址。马玛尼使用安第斯十字架，平面的对角并置、双重性、重复性、圆形等成为风格化的主题，这就是他的建筑语言来源。”

马玛尼也在书中指出：“我的设计是我们文化的现代表达，一种分解和风格化的安第斯形式，一直以来它被低估了。自从埃沃·莫拉莱斯（Evo Morales，他也是艾马拉人）成为总统以来，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为自己是艾马拉人感到自豪。”

马玛尼1971年出生在一个名为卡塔维（Catavi）的偏远艾马拉人村庄，作为家中7个孩子中最年长的一个，13岁时与他的兄弟姐妹移居埃尔阿托，开始是做泥瓦匠，后来在圣安德烈斯大学学习土木工程。他的第一份建筑委托来自埃尔阿托的一位手机进口商，他有一块300平方米的土地，想要建造一处房产，但不清楚是怎样的类型。马玛尼向他提议“一座色彩缤纷的安第斯风格房屋，里面有大型活动大厅，之前在城市中从未出现过的”。

从这份委托诞生了他的第一个混合用途的原型：建筑总高六层，底层是商铺，接着是双层高的派对大厅，强调公共空间的出租公寓位于大厅上方，顶部就是业主自己的家了。虽然业主的家与其他房子部分色彩一致，但具有独特的屋顶风格和享有城市景观的高层露台。根据安第斯的观念，高层的房屋让人更接近上层世界Alaqpacha。

这栋建筑的主要吸引力集中在二楼的活动大厅。艾马拉文化以派对和民间节日闻名，人们经常盛装打扮庆祝生活中的重大事件，从一场欢宴转移到下一场，女性在宴会上穿着的波莱拉（Pollera）刺绣裙子和珠宝可能要花费上万美元。当土著社区迁移到城市时，他们在舞厅中找到了保持传统的机会。

还没有其他人像马玛尼那样设计过活动大厅：宽敞的双层高空间里有吧台、餐桌、舞池和可以供两到三个乐队现场演奏的平台，从白色西班牙大理石的舞池地面、石灰绿和橙色条纹装饰的柱子到描绘着安第斯图案的天花板，镜子反射着嵌入墙壁的数百个小灯和大型水晶吊灯的光芒。

这一华丽空间有它的商业模式，可以容纳招待会、婚礼、派对等社区和家庭庆祝活动。所以，虽然这样一栋建筑物的建造成本在20万至50万美元之间，很快马玛尼的其他客户蜂拥而至，每个人都要求一个更大、更华丽的派对宫殿。

对于一个单色、寒冷和干燥的高原城市而言，这样色彩斑斓、欢快愉悦的建筑是难以抗拒的，在这之前埃尔阿托的街道上只有单调的砖砌房屋，还有一些幸存的土坯泥建筑。然而，这里还有更深层的政治和经济环境的原因。

埃尔阿托是首都拉巴斯的卫星城，从历史上看，这两个城市的经济地位与地理高度直接相关：富裕的居民生活在下面的山谷中，埃尔阿托是位于高处的贫民窟。几十年来，埃尔阿托接收了来自拉巴斯、奥鲁罗和波托西等地的土著农民和矿工，成为农村移民进入城市的门户，它的经济动态也随之发生变化。

由于埃尔阿托位于连接拉巴斯与玻利维亚其他地区的交叉路口，作为一个陆地港，大量的亚洲商品从秘鲁和智利抵达，被分送到玻利维亚及其他地区，因此它成为从采矿、东亚贸易中发迹的新兴企业家的聚集地。他们的成功与抱负完美体现在融合古老象征主义与流行科幻因素的马玛尼建筑上，尤其是耸立在低层天际线的顶部小屋，以醒目的复式结构和享受光线与景观的私人露台代表了他们的经济实力。这种建筑被当地媒体称为“Cholet”，介于“cholo”（西班牙语中农村移民的贬义词）和小木屋“chalet”之间的文字游戏。

最近几年，不同寻常的玻利维亚Cholet建筑现象不断引起全球的兴趣。去年10月份，巴西导演艾萨克·尼曼德（Isaac Niemand）的纪录片《Cholet：弗雷迪·马玛尼的作品》在鹿特丹建筑电影节首映。影片以一个讲艾马拉土著语言的男人旁白开场，伴随着城市风景的画面、美国音乐人Moby的配乐以及玻利维亚高原的自然声音，将观众带入埃尔阿托的另一个现实。

建筑与文化身份之间的关系是电影的一个关键主题。开始时，对马玛尼的介绍不是关于他的地位或建筑成就，而是他的艾马拉祖先。当主持人问马玛尼他的建筑与艾马拉世界的相关性时，他回答说：“对我来说，通过建筑来复兴我们的文化和根源，展示和维护我们的身份非常重要。”

他没有学术上的顾虑，试图通过恢复原始文化的元素，为艾马拉建筑找到一种身份。“我是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我来自本土。但是，那些在国外学习过建筑的重要玻利维亚建筑师，却未能回应社会所需要的东西。”

当然，马玛尼无法回避批评，身份这一定义在很多方面成为争议的来源。拉巴斯圣安德烈斯大学的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杰杜·萨格内戈（Jedú Sagárnega）认为，虽然艾马拉人认为他们是蒂瓦纳科人的后裔，其实这两种文化是完全分离的，并没有相关性。

“我们看到的建筑变化其实与祖先没有关系，而是与新的身份构成有关。”圣安德烈斯建筑学院院长加斯顿·盖拉多（Gastón Gallardo）持有相似的观点，他称马玛尼的作品“比起建筑更具装饰性”。在他看来，新安第斯建筑摒弃了受西方培训的建筑师所偏爱的极简主义和巴洛克风格，标志着“象征性秩序的非殖民化”。

马玛尼的作品是否真正源自他的祖先，这一问题很难有定论，无论如何他改变了一个本土城市的面貌。越来越多对他的建筑的模仿版本出现在埃尔阿托，那些耀眼的铬合金和丙烯酸镶板构成的高耸大厦像是超大尺寸的自动售货机，占领了那座城市。如果说模仿是一种真诚的奉承形式，那么马玛尼有理由感到高兴，他的“新安第斯”风格已经扎根。

如今，他的公司（由他的6个兄弟姐妹组成）正在完成一座12层高的酒店，也是埃尔阿托第一家Cholet类型的酒店。他也希望能够建造更多的公共建筑，甚至为埃尔阿托设计了一个新的警察局，正在等待资助。警察局采用了不那么热烈的灰色及蓝色调，但仍然保留了奔放的几何图案。

尼曼德的影片在艾马拉人的生活快照之间切换，从面具、纺织品、露天市场、穿多层安第斯裙子的女摔跤手、MiTeleférico空中缆车系统等画面穿插中讲述着马玛尼的故事，激发观众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建筑——这种认证究竟来自哪里？马玛尼可能不是学院派眼中的正规建筑师，但他的作品被当地人自豪地称为“艾马拉建筑”，因为他们终于拥有了一种与他们的文化及精神息息相关的建筑风格。

埃蕾拉的极简绘画

卡门·埃蕾拉（Carmen Herrera）是开拓性的古巴极简主义艺术家，直到89岁，她才售出她的第一幅绘画。

埃蕾拉1915年出生于古巴哈瓦那，曾在哈瓦那和巴黎学习艺术和建筑。从1948到1953年在巴黎居住期间，她与一个国际艺术家团体“新现实沙龙”联系紧密，定期在那里展示她的几何抽象作品，将每幅构图的调色板减少到三种颜色，然后再调整为两种颜色。当埃蕾拉的硬边绘画出现的同时，美国艺术家埃斯沃兹·凯利（Ellsworth Kelly）开始创作他的抽象作品，而另一位美国艺术家弗兰克·史特拉（Frank Stella）也开始了他著名的黑色画作。

建立自己的视觉语言之前，埃蕾拉尝试了不同的抽象模式。她的作品展示了对色彩和形式严格而复杂的探索过程，通过清晰线条与色彩平面的对比，她在画布上创造了对称性、不对称性以及运动、节奏和空间张力的无限变化。

当埃蕾拉1954年定居纽约时，她的几何抽象画作并没有得到热烈回应，当时，抽象表现主义仍然占据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虽然作为女性和移民受到美国艺术界的漠视，在接下来的60年时间里，她仍然坚持不懈地绘画，只是很少公开展出作品。如今，年过百岁的埃蕾拉仍然几乎每天都在画室里工作着，她曾经说过：“我相信我会永远敬畏直线，它的美丽让我不断地画下去。”

埃蕾拉2006 年作品《飞鸟》 © Carmen Herrera

埃蕾拉2011 年作品《两个世界》 © Carmen Herrera

《斜肋结构》

巴拉圭Gabinete de Arquitectura建筑事务所

使用破碎的砖块和混凝土板，巴拉圭建筑事务所Gabinete de Arquitectura为“南部几何”展览制作了一个壮观的斜肋结构装置。根据重复的原则，装置以模块化的三角形系统组合在微妙的平衡中，富有节奏感的结构与涌入画廊的自然光线互动，沿着卡地亚基金会大楼的立面长度延伸。

Gabinete de Arquitectura团队由建筑师索拉诺·本尼特斯（Solano Benítez）和格洛丽亚·加布拉尔（Gloria Cabral）主持，他们的工作特点是以低成本制作创新的结构，混合碎砖与廉价混凝土构成具有几何美感的建筑物。2016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上，他们以一个砖块和水泥制作的拱形装置获得了金狮奖，仅仅凭借砖块和低技术劳动力这两种简单易得的资源，展示出拉丁美洲的建筑特色，评委会称他们“巧妙运用简单材料、精巧结构和低技术的劳动力，将建筑带入了发展中地区”。

海戈的线材雕塑

“南部几何”展出了委内瑞拉艺术家海戈（Gego）23件错综复杂的钢丝雕塑作品，作为拉丁美洲艺术的主要人物之一，她编织和扭曲钢丝或铝丝，灵活创造出不规则的形状，将透明度整合在雕塑元素中。所以，她精致的网状雕塑具有有机的特征，避开了几何抽象的严谨形式。

海戈原名格特鲁德·戈尔德史密特（Gertrud Goldschmidt），1912年出生于汉堡的一个犹太家庭，1939年从纳粹德国逃往委内瑞拉，在这之前，她曾在斯图加特接受过建筑师培训。当她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转向雕塑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她的建筑背景，作品重点是线条在空间中的分布以及它们之间的空间，建筑维度是其中主要的因素。

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海戈用线材作为主要材料探索线条占据和定义空间的多种方式。20世纪60年代末期，她构思了她称之为Reticuláreas的线材雕塑。从根本上说，这些网状结构可以无限配置，从而改变展览空间。《无纸绘图》是一系列由金属丝、细线和各种物体组成的三维金属结构，在墙壁上投下它的阴影。它的三维特性与阴影书写有关，强调线条的粗细。

虽然海戈的劳动密集型艺术没有被赋予任何“主义”，但她的一些作品似乎与路易斯·布尔乔亚、伊娃·海斯以及其他和“过程艺术”（Process Art）相关的作品兼容，一种手工制作的不规则形式，反对工业制造和早期主导纽约艺术界的极简艺术的严格几何形状。它们冷静而抽象，却又包含着诗意、脆弱的情感。 新安第斯马玛尼蕾拉艺术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