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腊月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母亲的腊月0文/徐光惠

我的家乡位于重庆大足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一到冬天,村庄就变得萧瑟、寂静,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历尽沧桑。但进入腊月后,虽然天气愈加寒冷,村庄会一下变得热闹起来,整个腊月弥漫着一股香甜而幸福的味道。母亲便是腊月里不可或缺的主角。

小时候,村里贫穷、落后,每家每户几乎都是破败、低矮的土坯房,平常日子里也经常是食不果腹,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大多是粗粮、咸菜,看不见一点油腥,寡淡无味。但无论生活多么清贫,到了腊月,总是能吃上几顿好饭菜的。从喝腊八粥开始,人们热火朝天地投入迎新年的忙碌中,接着除尘、祭灶、写春联、办年货,村子里处处洋溢着迎接新年的气息。

腊月里的母亲,比其他月份更为忙碌。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埋头为我们赶做新衣、新鞋,神情专注,一针一线来回穿梭,冻僵了手脚,熬红了双眼。母亲变着花样做各种美食,这在平日里是不敢奢望的。腊月初八那天,母亲便早早起床,精心熬制腊八粥。她先把红豆、绿豆、花生、莲子、薏仁下锅,用大火熬制,待锅里沸腾,豆子、花生开花后,再加入糯米调为小火,不急不躁地耐心熬。我们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突然闻到腊八粥的香气。

“一个个快起来,吃腊八粥喽!”耳边响起母亲的呼唤声,亲切而温软。我们翻身爬起来,直奔饭桌。

刚出锅的腊八粥冒着滚滚热气,晶莹剔透,香气四溢,让人直吞口水。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软糯香甜,爽滑可口,感觉真是人间美味,一口气能喝下两大碗。看着我们的馋样,母亲总是嗔怪道:“小馋猫们,锅里还有,慢点儿吃,小心烫了嘴!”

腊月二十四是除尘日,每家每户都要进行大扫除。我们几兄妹觉得好玩,跟在父母屁股后头跃跃欲试。一家人全副武装,戴着草帽,手拿长竹竿,把家里的犄角旮旯、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清洗器具、拆洗窗帘、被褥,阴暗、潮湿的老屋一下变得亮堂了许多。母亲站在堂屋里,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母亲的潜意识里,不只是把家里打扫干净了,更重要的是扫去了阴霾和晦气,迎来的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腊月里,乡亲们会杀猪宰鸡迎接新年,吃一顿丰盛的“刨猪汤”。母亲通常会选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把家里喂了一年的大肥猪宰杀后,请来亲戚朋友吃“刨猪汤”。母亲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不停地往里添着柴火,火光映红她瘦削的脸庞。

很快,一道道美味端上了桌,粉蒸肉、酥肉、回锅肉、红烧排骨、血旺汤,色香味俱全,香气扑鼻。人们开心地吃着、喝着、笑着,大快朵颐,小院里弥漫着浓浓的喜气。平时不好酒的父亲也会豪爽地喝上一杯,边喝边谈笑,直至喝得微醺,话也多了起来。母亲忙里忙外招呼着,脸上红扑扑的泛着光,挂着满足而开心的笑容。

腊肉、香肠是腊月里必不可少的美味。吃完“刨猪汤”后,母亲紧接着就会切肉、腌肉、准备馅料,腌制腊肉和香肠。窗台边、屋檐下,挂着的一串串腌好的腊肉、香肠,颜色油亮金黄,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招摇着,泛着透明的光泽。空气中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随风飘出很远,整个村庄都被浸透在这香气里,每一个日子也沾染上了永不褪色的芳香。

平日里,我们是不敢奢望有零食吃的,只有过年,母亲才会去集市上买来瓜子、花生、胡豆,给我们炒来吃,那是童年最好的零食了。母亲把瓜子、花生、胡豆倒在大铁锅里,和着沙一起翻炒,锅铲发出“沙沙沙”的响声,直至炒得金黄、喷香。我们几兄妹好奇地围在锅边团团转,觉得有趣好玩。刚炒好的瓜子、花生、胡豆热乎乎的,嚼起来嘎嘣脆,香喷喷。淘气的大哥猴急,常常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抓起一把就跑,结果被烫得哇哇叫,逗得我们直乐。

母亲还会酿甜酒、包汤圆、打糍粑、炸酥肉。包汤圆的时候,母亲通常会在一两个汤圆里包上一枚钢镚儿,谁吃到就预示着新的一年就会有好运气。那天晚上,我梦到一家人吃汤圆,我的牙被钢镚儿磕着了,我高兴地大喊:“妈妈,我吃到钱了!我吃到钱了!”

我从喊叫声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母亲忍不住笑我:“惠儿,做梦吃汤圆啦?”我迷迷糊糊点点头,跟着母亲笑了。

母亲就这样为我们做了一年又一年,让我们家清贫的生活有了滋味。腊月里的母亲像一幅隽永的画,深深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母亲个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