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长沙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爷是小白兔
我每年回到长沙,都是一年之中最热的几个星期。天热会让很多东西变味儿,包括情绪和计划。飘在外地、异域总会有些想家的情绪,总想着下次要见见什么人,吃吃什么菜,到什么老地方走走。可是关于长沙的一切回忆,关于归来后的一切计划都在走出飞机场、火车站的那一瞬间变得黏黏糊糊,因为实在太热了。
于是,我每次回到的长沙不过是一间空调房,一张沙发床。躺在铺着竹凉席的沙发上,把一头躺热了,就换到另一头。盖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毛巾被总也不能按照我妈的指示盖在肚子上,要么在脚头揉成一团,要么掉在地板上。眯着眼看各种根本看不下去的电视节目,看几分钟就会睡着,电视一关,马上就醒。所以,只要我在家,我爸妈就不再管电视了,由它开着,夜以继日,由我躺着,晨昏颠倒。到了吃饭的点从来也没饥饿感,上了桌却又停不下筷子。撑到半死,回到沙发上继续躺着。过半个小时以后居然还能吃得下我妈递过来的西瓜或葡萄。
一些人羡慕我的勤奋自律,也有人骂我变态工作狂,但每次回到长沙就是烂泥一堆。智商和情绪都留在了外地和异域,跟我回来的只有一些性发育以前的本能:吃喝拉撒睡。而且还是超级加强版:狂吃狂喝狂拉狂撒狂睡。如果一个远行的人父母尚在,朋友渐少,每次回乡就有这种变成巨婴的危险。走得太久了,走得太远了,社会关系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家庭关系就把我牢牢地锁在空调房的沙发上,动弹不得。脑门上赫然闪烁着“充电中”。无论在外头多坚强,多风光,多倔强,回家后瞬间变成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人。毕竟,我还只是个孩子。
还好,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城里,有几个同学离婚了,有几个朋友嫁不出去,这些人还能约一约。我觉得他们好玩,他们也想从我这里打听一点外面的事情。我不是有什么反社会的人格,在劈柴喂马、周游世界的时候我也关心粮食和蔬菜,不过我觉得家庭美满、工作稳定、儿女双全实在意思不大,那是一种离思考越来越远的幸福。漂淡的。
离开长沙的这些年,我的嘴是越来越淡了,但心里的滋味很丰富。有个朋友说:跟你在一起,喝白开水也有好故事。不过实在找不到什么免费喝白开水的地方,所以我们常常约在咖啡馆。每一个咖啡馆都有一个听我讲异域和近况的朋友。他们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了留守,而又忘不了当年想振翅远飞的心思。上个周末我跟人讲了一次“白话文运动一百年和重写现代文学史”,前两天我跟人讲了在美国怎么给自己理发和怎么给汽车换机油,当然,都是胡说。有的没的,大家高高兴兴,听完上个厕所,然后回家睡觉。毕竟他们还要工作,还要供房,还要在40岁以前把自己嫁出去,也没有谁会把我的话当真的。
没有他们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去他们推荐的那些咖啡馆。戴着耳机,把手机APP上的英文听力文摘一篇篇听写出来。这件事乐趣极大,把一个热闹非凡、声色犬马的国际化大都市变成一个人的自习室,这应该能算行为艺术了吧。 生活圆桌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