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12000元门票的诞生

作者:夏杰艺

记者·夏杰艺 实习记者·杨纯希一张12000元门票的诞生02024年9月21日,是刀郎2024年线下巡回演唱会开演的第一天。39岁的赵刚在成都凤凰山体育馆6楼看台上,看见刀郎从舞台底下升起,眼泪一下子抑制不住,鼻涕也糊了一脸,“没出息的我,演唱会第一句就没忍住,哭得稀里哗啦!”这种强烈的情绪,不仅仅因为他是刀郎的铁杆歌迷,也因为周围还有无数和他一样激动的人们。那种强烈的情感共振,“和线上完全不一样,所有人一起兴奋、激动,这不是金钱能换的”。

行业内的人大概都能感受到,刚过去的一年是演唱会的热年。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票务信息采集平台的最新数据显示,2024年前三季度全国营业性演出场次为42.51万场,同比增长24.16%,票房收入398.26亿元,增长26.27%,观众人数13646.78万人次,增长22.88%。

在2024年40多万场的商业演出里,5000人以上的演出仅有约2000场,票房收入却接近演出总市场的一半,达到177.2亿元,观众人数2549.2万人次,总体超过2023年的一倍以上。也就是说,从2023年到2024年,整体演出的数据增长约两成,但大型演唱会级别的演出,无论是观众人数还是票房收入,都是呈翻倍以上的增长。

不管以哪一个数据标准来衡量,2024年刀郎的巡回演唱会都算是中国近年来最火热的现象级演唱会。从去年9月开启巡回演唱会之后,刀郎的热度就节节攀升,长期“霸榜”大麦网热搜第一,甚至超过了周杰伦、林俊杰、张杰这些更受年轻人欢迎的歌手。演唱会开票后,刀郎的每一场演唱会几乎都是“秒空”,其中厦门站1280元的内场票被炒出4万元的高价;而北京站演唱会的1.8万张票,仅大麦网上就有超过290万人标记想看,一票难求。在小红书上,刀郎的演唱会门票被称为“尽孝硬通货”,网友争相分享给父母抢票的故事。

成都、广州、南京、澳门……每场刀郎演唱会的现场外,都有大量买不到票的观众聚集在体育馆外合唱“嗨歌”。去年11月30日至12月1日的厦门演唱会时,场外竟聚集了数万没能买到门票的歌迷,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他们大部分是中年男性,在场外全程合唱,久久不愿散去。现场参与者拍下的视频显示,场外的歌迷们挥舞着红旗,拿着刀郎海报,有不少人还爬到了树上,其投入和热情令人震撼,被笑言“场内一万八,场外十万八”。到了今年2月14日的济南演唱会,当地政府甚至专门准备了一个空体育馆容纳“嗨歌”群众。这种“场外发烧”的现象,成为一种专属于刀郎的文化奇观。

为什么是刀郎?这个行事低调且曾经多年消失在公众视线内的中年歌手,为何会成为2024演唱会市场上当仁不让的“明星”?故事要从另一个听上去有些遥远的“平台之战”说起。争夺注意力的战争

2020年疫情开始,人们停留在短视频和直播的时间越来越长,外部世界的骤然“停摆”给了互联网平台快速发展的机会。以抖音为例,当年8月,抖音的日活跃用户突破6亿,到2023年底,抖音通过短视频、直播、电商三大利器,抢占用户日均时长已经超过120分钟,远超行业平均水平,电商GMV(商品交易总额)超过2万亿元。抖音的强势增长,直接挤压了市面上其他应用的内容消费场景,包括社交应用微信,短视频应用快手,长视频应用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哔哩哔哩等。

在这场争夺注意力的战争中,各个平台都在寻找性价比最高的“武器”,“线上演唱会热”应运而生。杨原曾供职于抖音负责线上演唱会的业务部门,他对本刊解释,“打开理由”“停留时长”是各大平台都非常关注的用户指标,线上演唱会恰好能够显著提升这两个指标:“演唱会能够构成一个很强势的打开理由,用户就是奔着歌手的独家演唱会来平台的,而且一旦打开APP,就不是只刷几秒钟,而是停留数十分钟甚至数小时。”

当时供职于腾讯音娱集团(TME)的梁荷也参与了线上演唱会业务的竞对研究,对战况很熟悉。她告诉本刊,线上演唱会的市场当时是头部玩家“两分天下”——抖音VS视频号和TME,视频号多个演唱会都是和TME联合举办的;而次一级的选手是优酷、哔哩哔哩、快手。

她看见,每个平台都寄望演唱会能撬动更多的东西:“抖音是希望通过线上演出撬动艺人入驻、综艺联动,目标是提升品牌影响力、构建泛娱乐生态;而视频号希望能通过演唱会拉动用户时长,加大视频号声量,增强其对微信用户的存在感,同时也希望借助广告招商和线上门票的售卖,加快商业化步伐;对于TME来说,旗下有腾讯视频、QQ音乐,通过线上演唱会的举办,可以加深和艺人之间的合作关系,从而有机会吃下内容合约、经纪合约,代理更多的艺人业务,完善整个生态链。”

无论是抖音还是视频号,在人选上都主打“怀旧”策略,邀请那些有着国民级知名度、影响一代人青春的艺人来演出。杨原告诉本刊,抖音当时有很强的“品牌焦虑”:“我们的流量增长确实很快,但是外界对于抖音的印象还是‘网红’,这个词正在渐渐发展为贬义,被大众认为上不得台面,和真正的明星、名人有很大差距。邀请有号召力的口碑艺人开演唱会,能够让他们某种程度上成为抖音的代言人。”

符合这些条件的人选并不多,为了争夺歌手,杨原记得自己和同事每天都焦头烂额。“像周杰伦、五月天这种,都是各大平台的香饽饽。我印象很深的是,当时为了争夺TFboys十周年线上演唱会的直播权,优酷、快手、视频号、抖音全都参与了。我们反复谈了几个月的时间,最后还是输给了优酷。周杰伦那边,快手抢到了独家入驻,而腾讯系抢到了演唱会重映权,我们什么都没抢到……不过刘德华那一次我们赢了,那位谈下刘德华的同事连升了两个职级。”一张12000元门票的诞生1彼时,刀郎并不在线上演唱会的热抢名单中。这位原名罗林的歌手,1971年出生于四川资中,上世纪90年代去新疆做音乐,2004年因发行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一炮而红,正版销售270万张,坊间传闻盗版销售超过了1000万张,震动了整个华语乐坛。但此后,他的音乐之路并不平顺,先是陷入主流音乐圈对他的作品“是否算音乐”的批评和质疑,后面新唱片的销量也很难重现辉煌。

2007年到2009年,刀郎和李宗盛合作了专辑《与郎共舞Remix》,并发行了爱国主题音乐专辑《红色经典》《一家人》,后者获评“五个一工程”奖,但这些作品并没有太大的市场反响。2011年,刀郎又回归了熟悉的新疆音乐风格,发布了专辑《身披彩衣的姑娘》,专辑介绍中写这是刀郎阔别三年打造的作品,“华语乐坛最质朴的王者,携全新原创大碟荣耀归来”。

但这张专辑依然反响平平。一个对传统音乐人来说相对残酷的事实是,人们不再购买CD了。当时在刀郎的百度贴吧中,有歌迷问起发行量,回复寥寥,其中一个回复写道:“唱片时代已经过去了,所以数量不重要了。”多位受访歌迷也告诉本刊,自己其实对刀郎后期的作品并不了解。

2011年至2013年,刀郎忙于“谢谢你”世界巡回演唱会,总共12场,这是他退圈前的最后一系列大型活动。当时歌迷购票还需要拨打全国统一的订票电话。巡演结束后,刀郎几乎不再出现在公众视野。因此在杨原和同事们挑选线上演唱会的邀约对象时,刀郎并不在首选名单中。“我们内部有一个评价体系,根据这个歌手的国民度、过往作品、在演艺圈的地位、活跃度等因素综合打分并排序。很久没出现的刀郎,当时不在我们第一梯队的选择。”杨原回忆说。

但刀郎在民间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繁杂生硬的网络数据评价体系的想象。39岁的赵波是刀郎20年的“老粉丝”,他至今仍记得第一次听到刀郎的场景——当时他才18岁左右,在四川一个小县城的餐厅当服务员,有客人开车过来,车上传出一个非常沧桑的、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唱出那句最著名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他一下就被迷住了。“我那时还是一个很腼腆的小男孩,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去问车主,‘您放的这是谁的歌,真好听啊!’”后来,赵波在县城展销会上买了刀郎的CD,离乡打工那些年,经常晚上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拿出来循环播放。漂泊在外的不同年龄不同心境,他似乎都能从刀郎的歌声中找到共鸣。如果遇到下雨的夜晚,赵波会听那首《雨中飘荡的回忆》,伴奏很安静,刀郎轻轻唱着“我想要告诉自己不再爱你,但奈何这滴滴小雨”。

“刀郎的音乐真的是陪伴了我好多年。”在采访中,多位刀郎粉丝说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他们大多是三、四线城市的中年男性,青年时期爱上了刀郎,情感延续至今。朱涛今年56岁,是一名驾校教练,他记得自己是在一家理发店里第一次听到了刀郎的歌。他喜欢的歌手并不多,这些年来,刀郎的歌一直是他车载音响里不断播放的音乐。他说不出太复杂的“喜欢刀郎的原因”,但会用很简单的语言对记者做情感肯定:“我就是爱听刀郎,他的声音很沙哑、很有阅历的感觉。最喜欢的就是他。”

对于这些歌迷来说,刀郎是“偶像”。这种精神上的认可,不仅仅因为刀郎的音乐。采访中,一个被歌迷们津津乐道,或者说耿耿于怀的是,20多年前,刀郎的音乐在一众知名歌手那里得到的评价不算友好,诸如“不具备审美观点”“你认为他那是音乐吗”。歌迷们记忆中刀郎面对这些评价的姿态,更赢得了他们的心。“他没有去和这些人争辩什么。”朱涛说,“他从不口出恶言,只是说,‘他们可能不喜欢我的音乐吧’。后来他默默离开这个圈子,去做自己的东西。我觉得人要做到他这个样子,真的是太完美了。”〔注:刀郎此话出自其早期接受凤凰卫视《非常道》栏目专访时首次正面回应主流音乐圈对他的争议,原话为:“(他们)可能不喜欢我的音乐吧。但音乐本身是多元的,我选择做自己的风格,而不是迎合某些标准。”〕

可以说,与主流音乐圈的这次碰撞,增加了刀郎的人物弧光——在QQ音乐的评论区中,粉丝评价他“淡泊名利”“谦逊低调”“怀才不遇”,符合中国人对君子的想象。而刀郎走红后,大量媒体报道挖掘出他的人生经历,是一个从底层奋力向上拼搏的“普通人”。受访的歌迷几乎都能娓娓道来刀郎早年的低谷、破碎的婚史,并从中找到自己或者某位亲人的影子。朱涛说,刀郎的经历和自己这一代人很相似,“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年轻的时候自己创业,那时候也很难,失败过,没什么钱,家里很多琐事,也遇到过社会毒打。我懂这种感觉”。

尽管自2013年起,刀郎已经消失于公众视野多年,但他的音乐仍然反复循环在许多“60后”“70后”的车载音响中,歌迷们“惺惺相惜”的感觉并未褪去。当2024年8月15日,刀郎在个人社交平台宣布全面复出,将于两周后在微信视频号举办线上演唱会时,直播预约人数很快超过380万。赵波是其中的一个,他记得,自己在朋友圈看到演唱会广告时特别激动,第一时间就点进去预约,并多次转发到朋友圈扩散,表达内心的支持。线上演唱会

在举办这次线上演唱会前,刀郎已经有过好几次复出的动作。2020年刀郎发表了《弹词话本》和《如是我闻》两张专辑,一张主题是江南小调,一张主题是佛教音乐。但反响不大,当时在刀郎贴吧里讨论的帖子也比较少。此后,刀郎又默默发布了专辑《世间的每个人》和多首单曲。乐评人邓柯告诉本刊,对于这位歌手的几次回归动作,圈内人几乎都不知情,“但也很正常。你不觉得刀郎从来都不属于这个圈子吗?他其实才是传说中的‘独立’音乐人”。

2023年7月19日新专辑《山歌寥哉》发布后,起初也关注度平平,刚发行的前两天,在QQ音乐的实时收听指数接近于0。但当其中的《罗刹海市》被短视频博主解读为对当下乐坛的嘲讽后,热度开始飙升。7月25日,“刀郎新歌被指内涵四位明星”登上了微博热搜,当天《罗刹海市》的QQ音乐指数曲线从贴近横轴的位置,一口气冲到了150万。

或许刀郎也没想到,自己的音乐将在互联网时代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翻红。合作的邀约也纷至沓来。资中县文化广播电视和旅游局(以下简称“资中文旅局”)副局长曹永胜告诉本刊,在《山歌寥哉》走红后,当地政府立刻联系了刀郎,而刀郎透露自己打算办一场线上演唱会。“刀郎老师一直心系家乡,想为这里做点什么,线上演唱会刚好也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式——我们县城太小,没有大型场馆,办不了线下演唱会。”

曹永胜说,刀郎最后将地点定在了自己老家南顺城街,这里紧靠古城墙和沱江,充满了他儿时的回忆。但由于这一片因棚户区改造早已被拆除,资中县政府便开始了修缮和重建工作,为刀郎搭建新的舞台。经过将近一年的协调、筹备,刀郎线上演唱会于2024年7月4日在资中录制,当时资中文旅局、交警队等全县上下多个部门都参与了,提前管制交通、维护秩序,保证演唱会保密录制,“录制当天,许多本地人和外地人赶到滨江路,有的人甚至半夜趴在马路边的墙上偷听”。一张12000元门票的诞生2上、下图:刀郎的线上演唱会播出之后,有不少歌迷去了刀郎老家四川资中“打卡”(资中文旅局 供图)

除了老家的文旅部门,刀郎线上演唱会的另一个合作方是微信视频号。从后面的结果来看,这是当时平台线上演唱会争夺战中的一个“奇招”。杨原对竞争对手如何选中刀郎不得而知,但对这个出其不意的选择表达了欣赏,因为“刀郎出场费应该比较合理,也没有那么多平台抢,ROI(投资回报率)肯定很高”。

演唱会半个月前,微信视频号就开始提前预热刀郎线上演唱会“山歌响起的地方”,通过朋友圈广告引导预约、视频号热搜推送演唱会短片、“搜一搜”专区高位推荐等方式,逐步引爆演唱会热度,预约人数超过380万。

2024年8月30日,提前录制好的刀郎演唱会视频上线。拉开序幕的第一首歌是《梦更真实》,刀郎略微驼背、发福的背影,从一片蓝色光影中缓缓出现,仿佛自一个时光隧道中浮现。他的穿着和从前一样简单,黑T恤工装裤,和已然有些苍老的外形相比,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从前柔和了不少。在唱那首传遍大街小巷的《披着羊皮的狼》时,或许是因为年岁的增长,高音的部分有些吃力。但对电子荧屏前的歌迷们来说,这些技术瑕疵不是问题。

当赵波从视频上看见刀郎时,忍不住眼眶泛红——这位曾经的偶像和他一样在变老,没了头发,有了小肚腩,但也有不变的地方,“唱得还是那么腼腆”。演唱会中途,突然下起了小雨,刀郎带着团队匆匆躲进棚里避雨,他看上去并不着急,反而和团队里其他的年轻人拉起家常,有说有笑,这让赵波很佩服,“临危不乱,还把身边的人照顾得很好”。

朱涛则觉得,阔别多年,刀郎的声音像陈年的酒,更加迷人了。“他的创作风格也变了,以前很直白,现在更有底蕴,还有类似于讽刺社会的内容,有很多诗词、话本,你想听一遍就懂是不可能的,要听五遍六遍,那个味道才慢慢出来。”

歌迷们就这样和刀郎重逢。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明星,而是和自己仿佛差别不大的“普通人”,用不完美的沙哑嗓音诉说着人过中年后的叹息和领悟。演唱会从晚上8点开始,持续了3个多小时。根据腾讯公布的数据,在线观看人数超过了5400万,刷新了此前周杰伦在视频号创下的历史纪录,并且还留下了诸多令人咋舌的数字:在微信生态内曝光量超过18亿,直播间点赞数超6亿——这个数字大概是崔健线上演唱会的6倍。

“山歌响起的地方”被腾讯系视为一次空前成功的广告营销案例,展示在“腾讯广告”的公众号上——演唱会为冠名赞助的白酒品牌“视频号及公众号涨粉140余万,小程序访问量提升80余万”。但或许没人能想到,这次传播极其广泛的线上演唱会,将成为再现20多年前那场“刀郎狂热”的火种,唤醒了沉睡的、庞大的刀郎粉丝群体。他们绝大多数本不属于线下演唱会的观众群体,甚至从未接触过线下演唱会,但通过线上演唱会的预热,算法看到了他们,并开始了线上到线下的转换。从线上到线下

线上演唱会之后,朱涛迷上了在短视频上看刀郎。他看得越多,推送给他的刀郎视频也越多,每次都让他刷得停不下来,有时候还会跟着唱一唱。“那首《花妖》被一个很有才的主播改编成了吴语版本,很有味道的。你们可能听不懂,我在常州这边生活,听着那个江南竹笛和吴侬软语,泡点茶,跷个二郎腿,一听就是一下午,美得很。”

他看到有不少歌迷都去了刀郎老家四川资中“打卡”,决定自己也要去,“要去偶像的家乡旅游,去感受刀郎老师成长的地方,这是很有文化底蕴的一座小城”。还未成行,他已经开始在网上购买资中的土特产花生酥,“为刀郎的家乡经济做一点贡献”。和朱涛想法相似的人很多。根据资中文旅局的数据,线上演唱会之后,这个旅游资源不算出挑的四川小县城迎来了客流高峰——2024年国庆期间,资中的百度指数增长305%,游客接待数量达12.32万人次,大约是前一年国庆和中秋加起来的两倍。演唱会后半个月建起的刀郎音乐广场,成为四川文旅新地标,“据不完全统计,已有近10万人次到场打卡”。直到2025年,这种热度仍在持续,当地春节旅游综合收入同比增长近17%,其间资中血橙的电商销售额达到约2.7亿元,比去年同期增长了23.7%。一张12000元门票的诞生3更大的市场潜力还在新一轮的线下演唱会上。就在视频号线上演唱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去年8月31日,刀郎团队在社交账号“山歌响起的地方”宣布将开启2024年线下巡回演唱会,首批巡演城市依次为成都、广州、南京、澳门。但后面因为票房太火爆,又加了好几场。刀郎的号召力,加上短视频算法的反复推荐,一批本不会接触线下音乐演出的客户大量涌入。以刀郎南京演唱会为例,根据《扬子晚报》的报道,观众有半数为“60后”“70后”,以中老年为主——他们是被互联网推进线下市场的一个新群体。

朱涛就是其中之一。他刷到有短视频说“我们都欠刀郎老师一张门票钱”,他觉得说得很对。“以前是随身听、MP3,那时候在千千静听下载歌曲都不要钱。车载音响CD,我当时买的都是盗版,没有版权意识。现在这个年龄我们也有钱有闲了,当然应该支持刀郎老师,支持他继续创作嘛。”56岁的他学会了如何使用大麦、猫眼等APP,他骄傲地跟记者说起抢票的秘诀,“价格最高的不行,那种票数量太少,最便宜的也不行,抢票的人太多。要抢中间那个档次的。提前把身份信息都填好。”他还发动自己的各路亲戚帮忙抢票,最后是侄孙女帮他抢到了一张南京演唱会的门票。一张奢侈品门票的诞生

这是朱涛第一次看演唱会。在此之前,他的文娱消费场景很少,一年只看四五次电影。女儿是电视台主持,他平时看得最多的电视节目就是女儿的主持,除此之外,其他时间大多花在短视频上,刷一些旅游、时事、宠物类的内容。他和妻子喜欢的歌手,加起来不超过一只手的手指头,刀郎、黄灿(刀郎的朋友)、周华健、刘德华,但也仅限于在家用音响放出来听听。

曾经他不理解子女的消费,“1000多块钱看个演唱会,神经啊,能买多少张CD!”但当他第一次进入刀郎演唱会的现场时,“眼泪都出来了,非常激动”。他的座位周围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刀迷”,几乎都是同年龄段的人。“我那一排的人我都问了,都是克服困难来的。一个新疆的,坐飞机到上海再转高铁过来,一对合肥本地夫妻,还有几对分别是贵州的、广西的、重庆的、上海的、福建的,全都是‘60后’‘70后’,大部分是子女帮我们抢的票。也有一些年轻人,但一般是陪父母来的。”一张12000元门票的诞生4一个在歌迷中广泛流传的说法是,“刀郎的门票是孝敬父母最好的礼物”。26岁的黄新也加入了“尽孝”的行列。黄新的父亲51岁,在安徽经营着一家服装厂,是一个“穿得很潮的大叔”,喜欢到无人区越野和钓鱼,但在内心里,黄新父亲和大部分中国父亲一样内敛,极少主动向家人表达自己的情感,“对朋友很热情,对女儿好像从来不会流露什么”。黄新第一次得知父亲是刀郎的歌迷,还是通过叔叔。“他们一起去吃饭喝酒,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以前很喜欢的刀郎,说刷抖音现场很带劲,想去看他的演唱会,但听说票很难抢。”父亲没有跟黄新开口,只是默默地刷着手机里的刀郎演唱会的短视频,解内心的瘾。

黄新决定要帮父亲抢到一张票。她发动亲戚朋友,还找了代抢,经过三轮抢票依然落空,最后找黄牛才买到一张合肥演唱会的票。那张票的票面价为1080元,黄新付给黄牛12000元,溢价10倍,相当于一个奢侈品包包。如果是自己看,黄新不会舍得,但当门票变成“尽孝硬通货”,她心里的价格阈限好像就被自动拉高了,“我爸年轻时候忙着赚钱养家,直到前几年都早出晚归,没有什么周末,也是近几年才学会享受生活”。难得父亲有需求,还是通过别人曲里拐弯转达的,她觉得自己一定要满足。

“我不敢跟我爸说实话,只说抢到票了,我爸也知道我在撒谎,但也没有追着问。”她记得,父亲当时表面上很平静,其实内心波涛汹涌,转头就开始找身份证,慌慌张张,从白天找到晚上,最后还拿出探照灯,把沙发搬了出来,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她忍不住笑起来,“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子,哪怕我们做生意来了什么重要客户,也没有这样过”。

演唱会当天,老黄穿上女儿买的应援T恤,攥着手机早早到场。检票口前,他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要先刷身份证还是票?”黄新一步步指导,目送他进入内场。来的观众有不少银发族,入场前一对60多岁的老夫妻请黄新帮忙关手机静音:“不能吵到别人。”当《2002年的第一场雪》前奏响起,老黄兴奋地跟着万人合唱,并拍下视频在朋友聚会时反复播放。这些视频还成为他后来在饭局上的必备炫耀素材:“我闺女买的票,角度特正!”

朱涛则完全爱上了演唱会。看完南京那一场后,他抢到合肥演唱会的票。“所有人在一起,那种万人大合唱的氛围,线上比不了,完全不一样的。”他决定,之后还要带着妻子去更多地方,一边旅行,一边看刀郎的演唱会。 刀郎演唱会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