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都:被守护的千文万华
作者:黄子懿
在当时一些美国人的眼里,贺斌织就的蜀锦美轮美奂,工艺复杂,不太像是人工所为。他们师徒二人所操作的那台织锦机,更像是一个精密的工业仪器。那台由木头和丝线组装起的机器形似高楼,需要贺斌和师傅两个人共同操作。贺斌在高处“挽花”控制图案,师傅在下方“投梭”把控颜色。连接他们的是一根根丝线,其中纤线11520根,经线和纬线有9600根,每根丝线只有1毫米粗细,断线后要在1秒钟之内反应并迅速接线。如此一经一纬,循环往复,对应“0”和“1”的二进制,最终慢慢织出一幅蜀锦。这台机器运回国后,被收藏于北京的中国科技馆。
“这就是古代最早的编程。”贺斌是蜀锦织造技艺的国家级传承人,如今每日还会在成都的蜀锦织绣博物馆里从事着2000年前的古老织锦技艺,带徒弟,也织作品。这座博物馆坐落在锦江之畔,馆内还存有三台可使用的古时木织机,由贺斌和徒弟共同操作。当两人配合操作木织机发出一次次吱呀声时,馆外的锦江正在温润无声地缓缓流淌,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沉静之美。
成都别称锦城、锦官城,锦江穿城而过,如今很多地名带有一个“锦”字,这都要追溯到蜀锦的存在。古时候,在成都从事这门技艺的匠人数以万计。锦工濯锦江中,染得江水色彩鲜亮,故把这条贯穿成都的江水叫锦江。蜀汉时期设立锦官,统管产销,于是就有了锦官城。依靠着繁复程序和大量人工织就的蜀锦,色彩浓郁,纹样繁雅华贵,在古时备受达官贵人的喜爱,也输出到了著名的丝绸之路上。这大概是成都手工艺品的一大特色。四川自古是天府之国,物产富余,劳动人民在温饱之后,取本地之物材,将想象力与动手能力结合,不仅发明了蜀锦这种古老的织锦技艺,也善用漆器这样在瓷器之前的主流日用品。在兼具实用性的同时,他们注重复杂而耗时的别样装饰美学,漆树、蚕丝被物尽其用,漫山遍野的竹子也被越做越精细,形成一种“千文万华,纷然不可胜识”的繁盛局面。前成都漆器厂厂长、湖南人王岳峰这样总结他观察到的一个成都手工物产特点:离原材料很近,离市场也很近,因为古时生活相对富庶,也相对离中央集权较远,因而诞生了独特的审美和文化,“它是有一个暗藏的脉络一直传下来的”。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在改革开放的前后,成都的手工艺业被前所未有地重视起来。当中国打开国门与西方国家逐步建交后,成都市成立了专门的工艺美术公司,在制造工业尚未崛起的年代,依靠一车车手工艺品的对外出口,为国家换取了大量外汇。它下设蜀锦厂、竹编厂、漆器厂、金银制品厂、玉器厂、刺绣厂等众多分厂,以国营体制去激励这些蜀地物产的发展,也培养了众多老一辈的手工艺人们。形势在那个年代热闹非凡,像是某一种古今之间的遥相呼应。
但就像后来多数的国营厂一样,随着改革开放进程加深,这些老厂无力面对市场经济之后快速变化的形势,在2000年前后几年纷纷破产倒闭。时代的节奏被大大加快了,当一个系统性的机制突然消失了,那谁去承接和延续这些古老的手工艺?这时候,只有这些老一辈的手工艺人们了。他们能仰仗的也只有自己。在成都采访,当地人们总会谈论这里有“非遗”手作的“五朵金花”:蜀锦、蜀绣、竹编、漆艺、银花丝。这一次采访,我们选择了其中的蜀锦、漆艺和竹编三种。他们都是基于本地物产诞生的手工艺,历史长的有3000年之久,短的100年多年,几乎都经历了皇室贡品的珍贵、国营老厂的辉煌,却要在时代提速后独自去面对所有的风浪,也因而有着不同的境遇。
还在从事这些手工艺的匠人们,大多生于上世纪50~60年代,年龄在渐渐变大。一些人早过了退休之年,依然不舍得曾经赖以为生的手艺。这几年,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被社会大众看见,有了知名网络博主、新锐设计师、年轻的策划师们去接触探访,一些传统手艺也有了新的脉络和故事可以讲述。但只有深入了解才知道,是老一辈人多年的坚守和等待,才换来了今天的这些故事。 成都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