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云从案
作者:卜键
此案是由兵部右侍郎高朴揭发的。此人为原大学士高斌之孙、两淮盐运使高恒之子,更重要的是弘历宠爱的皇贵妃高佳氏之侄,颇受眷注。而贵戚的身份,使高家出了几位大臣,也出了几个贪臣。六年前,高恒因贪赃被定死罪,首辅傅恒以皇贵妃之弟请求皇上开恩,乾隆反问“若是皇后之弟当如何”,吓得傅恒不敢再说话。而将高恒处死后,弘历大约有些心中歉疚,很快将其子擢为侍郎。此时高朴带领一批拟升武职来避暑山庄引见,皇上询问京师情况,便说起“风闻内监中有将记名人员朱批记载泄漏外廷”。乾隆大为意外,追问有何实据,泄密者为谁?他含含糊糊,说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内监,也不知姓名。待福隆安奉旨再加询问,高朴方称一次与观保、蒋赐棨、吴坛等在九卿班上站立,听他们谈及道府记载,询问以得自何人,大家就不吭声了。
所谓“道府记载”,创自雍正帝,指在内奏事处设一份全国的道员知府名册,随时密记其业绩优劣,以及皇上的评价,由近侍太监保管。泄密之事虽没抓到实据,乾隆还是决定将近侍太监高云从调离,不让他再经管记载的事,并当面问他怎么与蒋赐棨认识的。高云从供称因家人买地受骗,曾恳求大学士于敏中,转托蒋赐棨办理;还供出敏中曾向他打听一些官员的记载情况,以及与其他官员结交之事。乾隆接着质问于敏中,奏称高云从的确有过请托,自己没有答应,“但不即据实参奏,实属错谬”。这些话藏着掖着,并不老实,乾隆帝即降谕公开责斥,《清高宗实录》卷九六三:
于敏中侍朕左右有年,岂尚不知朕之办事,而思为此徇隐耶?……于敏中以大学士在军机处行走,日蒙召对,朕何所不言,何至转向内监探问消息耶!自川省用兵以来,于敏中书旨查办,始终是其经手。大功告竣在即,朕正欲加恩优叙,如大学士张廷玉之例给以世职,乃事属垂成,而于敏中适有此事,实伊福泽有限,不能承受朕恩。于敏中宁不知痛自愧悔耶?因有此事相抵,于敏中着从宽免其治罪,仍交部严加议处。
愤怒加上痛惜,情感复杂。弘历特别声明,自己离了谁都可以,唯念在于敏中数十年以来效力,诸事谨畏,为此“格外加恩,免其重罪,朕先认过”,也要求于敏中“痛自湔洗,以盖前愆”,此后不得再有过犯。
清朝立国后,总结前明衰亡的教训,其中重要的一条为宦官干政,是以对内监约束极严。顺治帝命铸13块铁牌,上写“但有犯法干政,窃权纳贿,嘱托内外衙门,交结满汉官员,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贤否者,即行凌迟处死,定不姑贷”之戒条,立于内务府十三衙门前,可实际上这类交结仍难禁绝。乾隆传谕将高云从逮讯抄家,并说不老实交代就动大刑。这小子哪里顶得住,很快吐了个干干净净,就连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都一一回忆起来。如倪承宽兼上书房师傅,与高云从认识,改任仓场侍郎后与申保为同僚,一日曾向他介绍“这是申仓场”。乾隆命将倪承宽革职,交刑部讯问,同时要申保明白回奏。奏事处员外郎惠龄嘱托高云从办事之情也被曝光,当即革职,“交御前大臣监责四十板,罚在粘竿处效力赎罪”。
高朴举发的几个在朝会时谈论道府记载者,如左都御史观保、户部左侍郎兼署顺天府尹蒋赐棨、刑部侍郎吴坛,皆在第一时间被革职审讯。蒋赐棨系原大学士蒋溥之子,尤令皇上生气,除照例审明治罪外,还命他自行议罪。主审此案者为留在京师的舒赫德,讯明蒋赐棨并未接受嘱托,未为高云从买地帮忙,罪过在于对此事不马上举报;观保辩称自己系在内廷行走,不参加九卿议事,乾隆斥其巧为支饰,说早就听闻他喜欢窃议朝政,要舒赫德再行严讯;吴坛承认曾与刑部侍郎永德谈及江苏官员之事,乾隆认为其避重就轻,说本打算任他为江苏巡抚,并作为刑部尚书人选,实属自取罪戾。因无人承认私议道府记载之事,乾隆帝严重不满,认为观保等人的态度皆不老实。舒赫德等严讯后再奏,说三人又鸡零狗碎交代出一些,“亦各知感愧悚怕,伏地涕零,而诘令尽情吐露,则俱称节次所供已毫无隐匿”。老舒奏报时自称“羞惧”,“无地可以自容”,而皇上也已明白,“虽供辞俱无指实,而愧悚已如见肺肝”,传谕概行释放。
至此,此案应是差不多要审结定罪了,谁知另起一片水头。负责查抄高云从在京家产的英廉奏称:其兄高云彰供认,家中两个弟弟俱跟官收税。乾隆即命彻查随从何人,以及高云从如何营求的。据高云从交代:三弟高云龙在临清州当长随,自己并不认识知州,系托参将王普借公务之机将高云龙带往山东,后得信安顿在临清州;四弟高云惠,则是在粤海关监督李文照离京赴任时,当面求他带去当长随。乾隆即传谕山东巡抚徐绩将王普革职,严审确情具奏;同时发出六百里急递,命两广总督李侍尧将李文照革职,选派干员押解来京,交内务府大臣审讯。李文照系内务府官员,在如意馆行走多年。小心勤谨,岂知刚得一个粤海关监督的肥缺,就因此事被革职。乾隆还以他为榜样,要内务府官员引以为戒,痛自警醒,不得再与太监往来。至于往山东临清做长随的高云龙,情况就复杂多了,除了参将王普,原山东按察使、现任东河河道总督姚立德,东昌府知府胡德琳,前任临清知州万绵前,现任临清知州王溥皆曾转荐或录用,可证一个奏事太监有多大神通。正是意识到这一点,乾隆命将负责监督管理的御前侍卫春宁调离,交御前大臣等议罪,并重申太监不得与外廷官员人等在宫门交谈,“如敢再有违犯,必将伊等从重治罪”。高云从何等模样性情,未见记载,可推测必是勤谨伶俐,才能当上奏事太监,在皇帝身边应效力多多,大皇帝是不会顾及这些微劳的,御前大臣会同行在刑部奏请正法,得旨“着即处斩”。
作为此案的告密者,高朴被不少人论为“小人多事”。这话也传到皇上那里,遂发布长篇谕旨,说九卿中无一人奏及此事,只有高朴尚属有良心,要“众人抚躬内省,对高朴应多自惭”。善于联想的他由此扩展开去,曰:“糊涂如蔡新者或不能举发,其余九卿岂直一无见闻?又岂朕不肯召见九卿耶?即如英廉系内务府大臣,于内廷诸务最为熟悉,舒赫德到京已将一载,在军机处行走,此等情事岂有不知!乃高朴尚有见闻,岂英廉、舒赫德竟得诿为不知?”越说越气,传旨将舒赫德、英廉严行申饬,蔡新与九卿等一并申饬。
在对涉案官员的处分上,乾隆从来都注意区别,因倪承宽之错较轻,赏给翰林院编修,命往四库馆修书。 四库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