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集:云气生衣

作者:卜键
余集:云气生衣0征召余集等五人,出于四库总裁的提名。据《清史稿·选举四》记载,邵晋涵、周永年为内阁大学士刘统勋举荐,余集、戴震为工部尚书裘曰修所荐,杨昌霖的推荐人则是礼部尚书王际华;而《啸亭杂录》则称是于敏中保荐了余集、周永年和戴震。总裁在上奏时的排名顺序自有一定之规:有职务者按照级别高低,无职者依科次先后,再分为进士在前、举人在后。五征君中有三名进士、两名举人,余集因中进士最早,列于第一。

余集(1738~1823),浙江仁和人,乾隆三十一年丙戌科二甲进士,陆费墀为该科二甲第一名。七年过去了,陆费墀已是《四库全书》总校官兼武英殿提调,余集与邵晋涵等始获征召参与修书,“在分校上行走”,说明白点儿就是试用。同年同甲的进士,差别何以如此之大?乃因陆费墀被选为庶吉士,余集则落选,回老家等待吏部的安排,也被称作“候补知县”。由此见出庶常馆的重要性,应略作介绍。清代的庶吉士选拔,一般说先看朝考的成绩,也要考虑民族的因素,如人数较少的满蒙进士机会自然就多;还有地域的平衡,西部和偏远省份的进士即便成绩不突出,也会酌予名额。凡此种种,江浙等科举大省的新进士就会遭遇限制。而分配部院和外任知县,往往又要年龄稍大、老成持重者,像余集和邵晋涵之类青年才俊,都有可能是这种两不靠的情况。

接到朝廷的征召文书,一般说来,余集等自会欣然赴京,但未见他们抵京的确切记录,一个都没有。设如余集在家乡杭州(实也不敢肯定,如邵晋涵就在安徽处馆),应也不会超过两个月。而在他们到位不久,乾隆帝即有一道专发谕旨:

前据办理四库全书总裁奏,请将进士邵晋涵、周永年、余集,举人戴震、杨昌霖调取来京,同司校勘,业经降旨允行。但念伊等尚无职任,自当予以登进之途,以示鼓励。着该总裁等留心试看年余,如果行走勤勉,实于办书有益,其进士出身者,准其与壬辰科庶吉士一体散馆,举人则准其与下科新进士一体殿试,候朕酌量降旨录用。

皇上的旨意,当在于四库总裁奏报了五征君的学术能力,以及办书之勤勉。谕旨中五人的顺序略有调整,余集排到邵和周之后,无他,乾隆已知二人学识更优也。

上谕中提到的“壬辰科庶吉士”,出于三十七年进士,此时已在庶常馆学习一年多。前面已经写到,该科有金榜、孙辰东、俞大猷等36人选为庶吉士,四库开办之初,大多数分任《永乐大典》的选辑,以编代学,且编且学。五征君抵京后,任务是协办大典辑佚,与金、孙、俞等人同室办书,学识上的优势很快见出。乾隆要求四库总裁再“留心试看年余”,也就到了壬辰庶常的毕业季,已得进士的三位与之一起参加散馆考试。

乾隆四十年四月,翰林院带领壬辰科散馆庶吉士引见,未见金榜、孙辰东的名字,当是因丁忧等事离馆,而五征君中三进士皆在名单上,授为编修。有意思的是:在“汉书庶吉士”项下,余集排在第一,邵晋涵第十一,周永年第十六,亦即编修的最后一名。这个排序,出于散馆考试的结果,不一定代表学术水平,却也是综合素质的反映。

与很多同事一样,余集在四库馆的活动较少见诸记载,幸运的是在所著《秋室学古录》中,收录了七篇四库提要分纂稿,涉及各书均属于“经部·诗类”,也可证馆臣在派活时常以类相从。这七篇分纂稿皆见于《四库全书总目》,两相对读,剔理其修改之迹,也很有趣——

《毛诗指说》,唐成伯玙撰。《总目》基本采用余集原稿。

《诗本义》,宋欧阳修撰。余集对欧阳修大为赞扬,以为能得“三百篇之理趣”;《总目》作《毛诗本义》,则多所贬抑,透露出汉宋之争的端倪。

《毛诗名物解》,宋蔡卞撰。《总目》与余集分纂稿差别不大。

《林氏毛诗讲义》,宋林岊撰。余集称“朱彝尊以为已佚,今从《永乐大典》各韵所载次第汇辑,用存其概,而阙其所原逸者”,《总目》改动很小。

《诗传遗说》,宋朱熹论诗遗文,乃孙朱鉴辑集。余集认为很珍贵,《总目》颇有些不以为然。

《诗缵绪》,元刘玉汝撰。原书已佚,由《大典》中辑出。余集颇多称许,《总目》沿承之。

《张氏诗说》,宋张耒撰,凡十二条。余集的提要甚简,《总目》作《诗说》,文字略同。

余集秉性醇正,学识渊博,诗作有神韵,书画皆精。他的书法古朴兼秀润,曾手抄孙承泽著录书画的《庚子销夏记》,精刊行世。其画仕女弃绝脂粉气,花卉禽鸟秀逸别致,尤以山水画称胜,有“山光在掌、云气生衣”之誉。余集在后来又兼任三通馆纂修、咸安宫官学总裁,多次担任乡试主考与会试同考,浸润官场数十年,仕至侍读学士,而书生本色无改,“遇大僚显贵,落穆不妄昵似傲,而见穷交故戚、后进乡里以及舆台马走,无不接以恭让”。余集出身寒素,一生颇多坎坷,生了20个孩子,长大成人的只有三男四女,且三个儿子亦皆先殁。他在79岁时辞官离京,应邀主讲大梁书院,还要挣钱养家,抚育孙辈,暇时以文艺自娱,恬淡处之。

与修《四库全书》,五征君之邵晋涵、周永年、戴震都留下献书的记录,余集和杨昌霖不在其列,大约不是二人不想捐献,而是家藏无善本古本。也可能是受到了刺激,余集开始留意购求古人遗集和未刊之本,得宋元版本约500种,建“梁园”“忆漫庵”贮藏之。他的藏书印有一枚曰“校书余暇”,应不仅指代在四库馆之役,却也必然包括那段难忘时光。 四库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