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 寻找新动力

虽然当前中国的物价水平涨幅较低，但当前中国经济是否进入了通缩，还是一个具有较大争议的话题。有人认为中国已经进入了通缩，有人认为中国经济还未进入通缩，甚至还有人认为，中国更值得担忧的还是通货膨胀。那么，到底该怎么看待当前中国的物价水平呢？

在很多普通民众看来，似乎并没有明显感受到通缩到来，相反，更多的感受是物价上涨。但是，统计局的数据却显示物价同比涨幅很低，环比甚至下降。那么，为什么会出现统计数据和民众感受之间的差异呢？这种差异很大程度上可以用结构性通缩来解释。

我国CPI的统计数据主要由8种商品构成，分别是食品烟酒类、交通通信、教育文化娱乐、医疗保健、居住、衣着、生活用品及服务价格以及其他用品和服务等。

从3月份的物价同比涨跌来看，CPI篮子中的8种商品，呈现出6涨2跌的局面。其中下跌的2种商品是居住和交通通信，其余6种上涨，其中上涨较多的是食品烟酒及其他用品和服务，同比涨幅分别为2.1%和2.5%，其余4种上涨的商品涨幅均不到1%。

如果从环比数据来看，今年3月份的物价和2月份相比，CPI篮子中有4种商品价格下跌，3种上涨，1种持平。整体来看，CPI环比下跌了0.3%。从CPI篮子中的8种商品来看，当前的物价的确是呈现出有涨有跌的分化局面，所以，有人感觉到物价在下跌，有人却觉得物价在上涨，也是非常正常的现象，这种感受和统计数据其实并不相悖。

另外，我国统计局虽然公开了CPI篮子中的8种商品大类，但是这8种商品在CPI篮子中的具体权重并没有公开，由于不同商品占据的权重不一样，最终对CPI的影响也不相同。所以，民众感受与CPI数据存在一定差异，甚至有一定争议。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和CPI的统计计算方式有关系。有可能民众感知程度较深的商品，在CPI篮子里比重不高，有些普通民众不太经常接触的商品，可能占据了较高的权重，所以，CPI的数据最终和民众的实际感知也会有一定差异。

CPI最关键还是要看同比数据，如果从3月份同比数据来看，8种商品6涨2跌，表面上来看是涨多跌少，为什么最后会让人觉得通缩要来了呢？

如果从8种商品来看，上涨的主要是日常消费类商品，比如食品烟酒等相对便宜的日用品，但是从下跌的两类商品来看，其实不难发现，除了日用品之外，更贵的商品其实都在降价。比如CPI篮子中的居住和交通通信，这其实也和人们的感受一致，当前很多城市的房价、房租和汽车价格都在下跌。

所以，当前价格分化的这种局面，体现出中国经济的真实现状，由于货币政策持续宽松，和居民日常生活相关的商品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上涨，这部分价格上涨主要是受到流动性推动。但是，一些更贵重的商品无法被流动性所推动，由于缺乏足够的需求支撑，所以，这部分商品出现了价格下跌。

那么，当前中国经济是否已经进入了通缩呢？经济学上对于通缩的定义是，如果物价指数连续两个季度负增长，就意味着通缩。以此来看，我国当前物价水平还没有达到通缩的标准，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中国经济还没有进入真正的通缩。

4月20日，中国人民银行举行2023年一季度金融统计数据有关情况新闻发布会，央行货币政策司司长邹澜表示：“对通缩提法要合理看待，通缩一般具有物价水平持续负增长、货币供应量持续下降的特征，经常伴随经济衰退。当前我国物价仍在温和上涨，经济运行持续好转，与通缩有明显区别。中长期看，我国经济总供求基本平衡，货币条件合理适度，居民预期稳定，不存在长期通缩或通胀的基础。”

虽然当前中国经济还不算严格定义上的通缩，不过，当前人们十分关注中国经济的通缩风险，并不是仅仅关注通缩本身，更关注的是通缩背后折射出来的需求不足，以及由此给中国经济带来的伤害。如果说下游的消费者物价指数还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通缩，那么从上游来看，通缩的迹象就相对更加明显。今年3月份，我国的PPI下跌了2.5%，比上个月扩大了1.1个百分点。这也是自2022年10月份以来的第6次下跌。

对于PPI的连续下跌，国家统计局表示，“PPI同比降幅扩大主要有两方面因素，一是国际输入性因素影响。今年以来，世界经济增长放缓，市场需求减弱，供给瓶颈制约缓解，大宗商品价格有所回落，带动国内石油、有色等相关行业产品价格走低。一季度有色行业价格同比下降5.9%，石油和天然气开采业价格下降5.3%。二是上年同期基数较高。去年受地缘政治冲突、疫情因素影响，国际大宗商品价格涨幅较高，国内受疫情影响供给偏紧，导致去年一季度PPI同比上涨8.7%，基数比较高，也影响今年PPI走势”。

应该说，国际输入性因素，以及去年的高基数效应，的确是PPI下跌的重要原因，不过，PPI持续负增长，从更深层面还是折射了当前实体经济需求不足的现状。

今年一季度，中国经济虽然出现快速反弹，GDP同比增长4.5%，不过，一季度的回暖更多还是靠国有企业来支撑，作为更具市场代表性的民营经济，活力仍显不足。从稳增长的重要手段投资来看，今年一季度，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了5.1%，其中国有控股投资增速为10%，民营投资增速只有0.6%。在疫情之前，民营经济是中国经济的核心力量，贡献了中国经济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如果没有民营经济的参与，仅靠国有企业很难支撑中国经济的长期发展。

在经过了一季度的反弹之后，二季度的经济数据已经开始出现疲软的迹象。最新统计数据显示，4月份中国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PMI）为49.2%，比上月下降2.7个百分点。在连续三个月高于50%的荣枯线之后，制造业PMI再度回落到荣枯线之下，也显示出当前实体经济在经过了一季度的反弹之后，再度显露出疲态。

如果民营经济不能有效激活，中国经济的需求就会大幅萎缩，那么从物价走势来看，PPI的下跌趋势将不能有效逆转，甚至将来还会继续扩大降幅。如果上游PPI的下跌继续扩大，那么最终将会向下游传导，进一步拉低CPI的价格走势，我国原本已经低位运行的消费者物价指数，有可能在PPI的带动下继续向下运行，距离真正的通缩将会越来越近。通常来说，物价涨跌的本质是一种货币现象。从通货膨胀来看，就是央行发行了过多的货币，当过多的货币追逐过少的商品时，就形成了通货膨胀。从通货紧缩来看，当央行开始收紧银根，遏制货币水龙头后，市场上的货币供应不足，就会引发通缩。

但从当前的中国经济来看，货币原因显然无法解释中国当前的物价涨幅，因为中国的货币政策处于极其宽松的状态，按照常理，物价涨幅应该非常可观。但是在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下，中国还面临通缩的压力，真正的原因就在于实体经济的需求不足。当市场上生产了相当多的商品，但是又没有那么多的真实需求，那么物价涨幅自然也就不大，甚至还会大幅降价，这是当前中国经济通缩压力的根源。

从今年3月份的CPI数据来看，出现下跌的是交通通信和居住这两类商品，分别下降了1.9%和0.3%。车价和房价，这也是普通民众支出最大的两类商品，这两类商品的价格为何下跌，可以很好地解释当前中国为何会有通缩压力。

从汽车行业来看，今年以来，国内汽车行业经历了一轮史无前例的价格战，无论新能源车还是传统燃油车，今年一季度都大幅降价。国内汽车行业之所以掀起一场惨烈的价格战，表面上来看，是因为特斯拉率先降价。去年10月到今年年初，特斯拉在中国连续3轮大幅降价，最便宜的一款Model 3起售价降至22.99万元。特斯拉降价之后，无论新能源车还是燃油车，都纷纷跟进，有些品牌的汽车降价幅度高达10万元左右。

这一轮汽车行业的大降价，特斯拉只是一个导火索，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由于产能大于需求，国内的汽车越来越卖不动了。汽车行业的颓势其实已经持续了好几年。2018年开始，国内汽车销量连续3年负增长，2021年和2022年，汽车行业的销量增速出现了个位数的反弹，但是好景不长，进入2023年之后，再度陷入负增长，尽管各大车企大幅降价，但是今年一季度，国内汽车销量还是同比下降了6.7%。

在需求不足的背景下，汽车厂家只能通过降价来促进销量。从汽车行业来看，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释当前中国经济为什么会有通缩压力存在。而一旦通缩预期形成，反过来就会形成进一步的降价压力。还是从汽车行业来看，尽管汽车厂家大幅降价，但并没有拉动销量增加，一季度汽车销量反而下降，其中的原因在于，消费者预期未来汽车价格还会下跌，所以即使有购车需求，也会暂时延后购车行为。因为将来可以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到，如果现在在下降通道下买车，很快就会遭遇大幅贬值。所以，一旦通缩预期形成，就会带来更大的恶性循环，这就是通缩的可怕之处。

除了汽车价格下降，3月物价负增长的还有居住价格。我国CPI篮子构成中，房价并不包含在内，这里的居住价格，并不是指房价，而是指房租的价格。贝壳研究院的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重点40城的住房租金水平下跌了4.7%。和2022年一季度相比，只有5个城市住房租金同比上涨，其余城市住房租金同比下降。房租下跌的局面，对国家统计局的CPI数据也形成了印证。

今年一季度的房租出现下跌，主要还是和供需层面有关，尤其是需求面。由于当前宏观经济层面仍在复苏期，很多企业都在裁员，就业市场仍面临较大的压力。虽然一季度的就业出现了一定好转，但是在宏观经济真正企稳之前，就业市场的压力始终都会存在，尤其是年轻人的就业压力更是越来越大。今年3月份，16～24岁的劳动力调查失业率达到了19.6%，比2月增长1.5个百分点，创2022年8月以来新高。将近20%的失业率，意味着几乎5个年轻人里就有1个处于失业状态。对于年轻人而言，如果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那么房租的支付能力自然也就大大下降。

不仅是年轻人面临较大的就业压力，由于整体经济还没有完全复苏，对于很多已经工作多年的人，即使有幸躲过裁员潮，收入也会受到影响。考虑到未来的不确定性，对于租房的支出也会更加谨慎。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租房市场的需求会随之降温，租金价格自然也就出现下降。按照统计局的数据，今年一季度的居住价格同比下降了0.8%。

从汽车和居住这两大领域，就可以看出我国为什么会存在通缩压力，根源在于居民的需求不足。为什么在货币大放水的背景下还会有通缩压力？因为货币放水并没有实质性提升民众的收入水平，当面对汽车和居住这些对收入要求较高的商品时，即使货币放水也无法拉动价格上涨。

如果从企业层面来看，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解释，为什么货币放水的背景下反而有通缩压力，当年的日本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上世纪90年代，日本资产泡沫破灭之后，日本经济从巅峰跌落，进入“失去的十年”，日本也陷入了长期通缩的陷阱之中。为了应对经济衰退，走出通缩的泥潭，日本一直实施超级宽松的货币政策。现在被全球普遍采用的量化宽松政策，就是由日本在当时首创出来的。

但是，尽管日本长期处在极其宽松的货币政策下，日本还是无法摆脱通缩，原因就在于，企业层面缺乏投资意愿，因此没有对实体经济产生足够的需求，所以无法有效拉动经济增长，日本也就无法走出通缩。那么，为什么当年日本的超级宽松货币政策无法刺激企业投资呢？因为在经过了90年代初的资产泡沫破灭之后，很多企业持有的土地、房产和股票等资产价值大幅下跌，导致企业的负债率大幅飙升。对于企业而言，即使可以零利率借贷到大量资金，但是由于实体经济的回报率较低，企业在获得低成本资金之后，首先用于还债减轻债务负担，让技术上已经破产的资产负债表得到修复，而不是用于扩大投资。也就是说，宽松的货币政策释放的流动性，首先用于解决过去的历史遗留问题，而不是创造未来。日本央行再怎么放水，也无法刺激企业扩大投资，自然也就难以拉动经济增长，也无法让日本经济走出通缩。

今天的中国经济，和当年的日本也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之处，尽管货币政策极其宽松，但是物价涨幅保持在低位。除了居民层面消费不力之外，从企业层面来看，背后的深层次原因还是信心不足，难以通过大规模投资来拉动经济增长。

最近几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到中国经济面临的困难，都会提到“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仍然较大”，其中需求收缩的压力排在首位。

中国经济的需求萎缩，一方面是外部需求减少，尤其是在欧美未来几年面临衰退的背景下，过去几年为中国经济做出重要贡献的出口引擎，将会面临较大压力。除了外部需求之外，更主要的矛盾还是内需不足。

今年一季度，尽管经济增速出现了较快反弹，但是企业的利润表现并不尽如人意。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1～3月份，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实现利润总额15167.4亿元，同比下降21.4%。在利润大幅下滑的背景下，很多企业对于大规模投资都比较谨慎，尤其是民企和房地产企业。

从今年一季度的固定资产投资来看，同比增长了5.1%，主要是由国有控股来带动，国有企业投资增速增长了10%，民营投资增速只有0.6%，距离负增长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从3月份的投资规模来看，环比2月份还出现了负增长，预示着未来的投资增速也不乐观。

从行业类别来看，我国固定资产投资主要由基建、制造业和房地产三大块构成。今年一季度的投资增速，主要靠基建和制造业来拉动，而房地产依然低迷，一季度投资规模同比下降5.8%。考虑到去年以来我国对房地产行业一轮又一轮的“史诗级”救市，房地产投资依然如此低迷，可见房地产行业的压力之大。

对于房地产开发商而言，对于未来的信心主要看销售，也就是民众买房的积极性。如果民众开始积极买房，信心就会传导给开发商，开发商就会加大投资。反之，如果民众不再积极买房，开发商也就没有扩大投资的信心。

过去楼市持续上涨的年代，很多民众都用最大的杠杆买房，无论房贷利率多高，很多人都是应贷尽贷，通过杠杆在楼市实现财富最大化。但是现在，民众对于楼市的态度彻底转变，过去是想尽一切办法贷款买房，现在是想尽一切办法提前还贷。

民众对于楼市的态度很快就传导给了开发商。对于开发商而言，当楼市遇冷之后，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不再积极拿地。去年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收入，也就是俗称的土地出让金同比下降23.3%。到了2023年，情况继续恶化，一季度的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收入下降了27%。

过去很多年，房地产一直是中国经济的支柱产业，产业链条很长，如果加上建筑业，占GDP的比重高达14%。如果考虑到其他上下游产业链，房地产对中国经济的贡献度更高。房地产和中国经济的很多产业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随着开发商不再积极拿地，投资规模甚至出现负增长，和房地产相关的产业也就随之萎缩。从房地产行业，就可以看出中国经济为什么会出现需求不足，当然，房地产行业的现状，只是当前中国经济的一个缩影。对很多普通民众而言，对于通货膨胀的危害都比较清楚，因为物价越来越贵，意味着自己的购买力越来越低，也就是手上的钱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了。但是对于通缩的危害并不是很清楚，很多人的直观感受甚至认为通缩还是一件好事，因为物价越来越便宜了，老百姓手上的钱更禁花了。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对于通胀和通缩的危害，经济学界有一个比喻——如果说通胀是一场重感冒，通缩就是癌症。由此可见，通缩对于经济的杀伤力远远大于通胀。

为何如此呢？因为人们一旦形成了通缩的预期，就会认为将来的物价还会更加便宜，尤其对于一些非日常消费品，人们就会持币观望，延迟购买时间，等待将来价格跌到更便宜之后再买入。那么，对于厂家而言，就意味着商品滞销，随着商品越来越卖不动，厂家就会加大打折的力度，价格进一步下跌。某种程度上而言，通缩就具有了自我实现和自我强化的能力。而随着价格继续下跌，很多消费者就会继续观望，由此给企业带来更大的经营压力。

比如最近国内的汽车降价就是如此。随着今年汽车厂家集体降价，很多消费者都开始观望，因为如果现在买入，将来汽车价格大跌之后，就意味着自己的汽车大幅贬值，比如很多买入特斯拉的车主就是如此。随着特斯拉持续降价，最便宜的一款MODEL 3降到22.99万元，相关车型都快速贬值，给前期买入的车主带来心理和实际层面的损失。从今年一季度的汽车销量来看，虽然汽车厂家史无前例地集体降价，但是销量反而负增长，这就是通缩预期下消费者的选择。

如果全社会都形成了通缩的预期，企业因为产品卖不出去带来的损失，最终也会反过来转移给民众。因为企业利润下降之后，势必缩减投资和开支，很多普通员工就会成为企业降薪裁员的牺牲品。民众薪酬水平下降甚至大规模失业之后，消费能力将大受影响，反过来又会进一步减少消费，让通缩压力越来越大，经济增长也会持续放缓，由此形成了恶性循环。

通货紧缩还有可能加重民众的负债水平。尤其是形成长期通缩之后，民众如果发现债务负担上升，也会因此减少消费和支出，反过来进一步遏制经济增长。通缩为什么会提高民众的实际负债水平呢？可以先从通货膨胀来理解。假如一位普通民众向银行贷款100万元买房，30年后还清，如果是在通货膨胀的年代，在随后30年的偿还期里，这100万元其实是不断贬值的，变得越来越不值钱。如果考虑到通胀时期人们的工资水平也是水涨船高，100万元贷款的压力更是会越来越小，还债会变得越来越轻松。

那么，反过来看，假如是在通缩年代，100万元的负债就变得越来越“值钱”。因为对于债务人而言，在大部分商品都在逐年降价、自己的收入也在下降的情况下，偿还100万元债务的成本越来越高，偿还难度也会越来越大，这就意味着实际债务负担上升。对于债务人而言，在债务负担越来越大的背景下，就只能减少消费支出，由此就会给经济带来更大的通缩压力。在严重的情况下，如果越来越多的债务人无力偿债，甚至还会发生大规模的银行风险。对于企业而言，为了减轻债务压力，不得不廉价抛售资产，又有可能引发股市和楼市崩盘，引发金融危机。上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学家费雪提出了债务通缩的理论，用来解释当时美国的股市崩盘和大萧条的形成。

通缩除了导致实际负债水平上升，还有一个负面影响就是会导致实际利率上升。因为实际利率等于名义利率减去通胀率，在通缩时代，通胀率为负数，所以实际利率往往高于名义利率。假如当前名义利率为3%，通胀率为-2%，那么实际利率就是5%，这将远远高于表面上的名义利率。

对于企业而言，影响其投资和消费决策的是实际利率。在通缩背景下实际利率较高，在实体经济没有明显获利前景的前提下，很多企业就会缩减甚至停止投资。当企业不再扩大投资，实体经济也就失去了扩张和增长的动力，经济增长也就陷入停滞。

如果通缩只是短期现象，通过一些积极宽松的货币和财政政策就可以解决，对于经济的伤害程度不会太深。最值得担忧的长期通缩，一旦形成了长期通缩，不仅很难摆脱，而且会给经济带来持续伤害。长期通缩会给经济带来多大的冲击，日本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日本经济“失去的30年”，基本上都在和通缩作斗争，但时至今日也收效甚微。

上世纪90年代初，日本的经济泡沫破灭，股价和地价暴跌，最终进入通缩年代。1998年以来，日本正式进入通货紧缩，CPI指数在大多数年份里处于负数，即使偶有上涨，大多数也没有超过1%。

从不同国家的通缩历史来看，像日本这种钝刀割肉式的通缩最为难受，每年的物价下跌幅度其实并不大，但是形成了长期趋势就很难摆脱。上世纪30年代美国大萧条，物价在短期之内快速下跌，1931年和1932年，物价年均下跌了10%。这种暴风骤雨式的通缩，通过罗斯福新政的大规模刺激，以及后来“二战”带来的战时需求等，最终让美国摆脱了大萧条，也走出了通缩的泥潭。但是日本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通缩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物价跌幅不是很大，但是持续时间超长。过去20多年，日本的物价走势到底如何呢？按照世界银行的数据，1998年，日本的物价指数为104，到了2021年，物价指数为105。还有一个直观的数据可以看出日本的物价变化。以东京地铁票价来看，1995年，东京地铁的最低票价是160日元，现在东京地铁的最低票价是170元，将近30年过去了，价格只上涨了6%。在其他大多数国家，30年的价格涨幅基本上都高达几十倍。

日本这种钝刀割肉式的通缩之所以具有更大的杀伤力，原因在于，多年以来，日本民众已经习惯了物价不涨甚至下跌，由此形成了根深蒂固的通缩心态，并由此指导和影响日常的消费和投资模式。民众认为物价会更加便宜，所以就会延迟不必要的大宗消费，对于负债也格外谨慎，因为在通缩时代，背负债务的压力会变得越来越大，由此也不会有太多的超前消费。

这种行为模式对于经济会带来很大影响，比如买房。日本人习惯了房价下跌，所以一般也就不着急出手买房，加上买房需要背负贷款，贷款在通缩时代会变得越来越沉重，所以，无论从房价走势还是从贷款负担的角度来看，日本普通民众对于买房都非常谨慎，这和中国民众积极买房投资的心态截然不同。日本房价从上世纪90年代崩盘30年之后，除了东京房价回到了30年前的水平，其余大多数地方仍在低位徘徊，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日本民众的通缩心态，很难重现昔日房地产市场的狂热。

日本民众这种谨慎的通缩心态，最终也会给企业带来压力。因为企业的产品最终都是需要终端消费者来消化的，日本普通民众变得越来越谨慎，意味着企业的产品需求越来越疲软，企业的盈利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对于日本企业而言，由于盈利情况不乐观，所以也无法给员工大幅涨薪。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数据显示，日本的平均工资下降了5%，而同期美国的名义平均年收入增加80%，德国和法国增加50%。对于普通民众而言，由于收入呈现下降趋势，反过来又制约了扩大消费的能力和意愿。日本经济在过去的30年里停滞不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无法摆脱通缩带来的恶性循环。

2013年，日本设定了一个2%的通胀目标，也就是通过各种货币和财政手段，让日本的物价涨幅达到2%，希望借此让日本能够摆脱通缩的恶性循环。但是，除了在个别月份偶尔能达到2%的物价涨幅，日本很难让2%的物价涨幅成为常态。如何走出通缩？

从全球经济发展的历史来看，通货膨胀比通货紧缩更为常见，主要经济体大多数时候是在和通胀作斗争，所以，对抗通胀的经验都比较丰富。相比之下，像日本这样长期和通缩作斗争的国家并不多，所以，到底该如何对抗通缩，其实并没有太多成功的案例可以借鉴。

对于通货膨胀的原因，人们已经形成了比较统一的认识，那就是货币发行过多，过多的货币追逐过少的商品，最终就会引发物价上涨，形成通货膨胀。所以，治理通胀的最有效办法就是收紧货币水龙头，只要管理层有足够的决心，能够采取持续不断的加息，最终一定可以将通胀打压下来。

但是对于通缩，传统的货币手段只能起到短期作用，对于长期通缩并没有太大的效果。如果说对抗通胀采用加息政策，那么对抗通缩通常也就采用降息政策，但是，降息这种办法和加息不一样，因为利息向下的空间有限，最多也就降到零利率，极少有国家会长期实施负利率。而且，利率降到一定程度之后，货币政策大概率会失灵，即使继续降息，经济实体对此也没有什么反应，也就是陷入了流动性陷阱。

除了降息之外，大规模释放流动性也是对抗通缩的常见手段，但是这种办法也只是对短期通缩有一定效果，如果形成了长期通缩，即使再宽松的流动性也不会起到作用。

比如日本当年首创了量化宽松，希望以此将日本经济拉出通缩，但最终并没有起到作用，日本央行释放出来的大量流动性，最终并没有被企业用于投资，也没有被居民用于消费，大部分都是被用来偿还债务，减轻杠杆压力。原因在于，无论企业还是居民，对于未来的经济增长都没有信心，所以居民不愿意增加消费，更不愿意增加负债，而企业看不到投资机会，所以也不愿意扩大投资。

过去20年，中国经济其实也经历过几次通缩，但是最终都成功摆脱了通缩压力，并没有陷入日本那样的长期通缩。那么，中国是如何成功摆脱前几次通缩的呢？对于这一次的通缩压力，是否有足够的借鉴意义呢？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中国经济也遭遇了一定程度的冲击，经济增速大幅放缓，由此带来了通缩压力。1998年和1999年，我国的CPI连续两年负增长，分别为-0.8%和-1.4%，这是近年来我国最严重的一次通缩。

当年，中国通过宽松积极的货币和财政政策应对危机，在一定程度上拉动了物价反弹， 2000年和2001年，中国的CPI指数小幅反弹，由负转正，分别增长了0.4%和0.7%。

不过好景不长，物价很快再度跌到负增长区间。2002年，美国经济接连遭遇诸多重大冲击，包括互联网泡沫破灭、“9·11”恐怖袭击以及大公司财务造假等，美国经济下滑拖累了中国经济的增长。2002年，中国的物价水平同比下降0.8%。

1998年到2002年，其实可以视为一次连续的通缩，在这5年时间里，有3年物价负增长，其余两年的物价涨幅也不到1%。那么，中国经济是怎么摆脱这一轮通货紧缩的呢？

除了货币和财政政策的刺激之外，真正的原因还在于，中国经济寻找到了新的增长引擎。1998年，我国历史性改变了房地产的定位，首次将房地产作为支柱产业，房地产引擎启动之后，为中国经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强劲动力。2001年年底，中国正式加入WTO，中国经济加入全球市场，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全球化红利。

从2003年开始，中国经济连续五年实现两位数增长。伴随着经济高速增长，通缩压力自然也就被迅速摆脱，取而代之的是通货膨胀，到了2007年和2008年，这两年的物价指数分别高达4.8%和5.9%。

不过，2009年的次贷危机暂时为中国的通胀降温。美国次贷危机爆发之后，中国经济也受到次贷危机的拖累而放缓，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大跌，也为中国输入了通缩压力，从2009年2月到10月，国内CPI指数连续9个月出现负增长，算得上是一场小规模的通缩。

对于这一次危机，中国迅速启动了4万亿刺激项目来应对，通过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让中国经济摆脱了短期危机。除此之外，房地产行业还处于向上的周期，依然为中国经济提供了强劲的动力。所以，中国经济很快走出了次贷危机带来的影响，再度恢复了高速增长，物价指数也迅速反弹，2011年的CPI再度超过了5%，走出了通缩阴影。

这一次中国面临的通缩压力，和以前的不同之处在于，过去的通缩大多是由于外部因素所引发，比如东南亚金融危机、美国次贷危机等。但是这一次，中国的通缩和外部因素没有直接关系，主要还在于中国经济自身。核心问题在于，中国经济经过了几十年高速增长之后，需求不足的矛盾开始浮出水面，所以和以前相比，这一次摆脱通缩的压力也更大。仅靠货币放水和财政刺激已经不够，因为当前的货币和财政政策都已经相当宽松，如果继续刺激下去，不仅会面临流动性陷阱，还有可能会带来更多的负面效应。

那么，这一次中国面临的通缩压力，是否还能顺利摆脱呢？从以前的通缩经历来看，中国之所以能够从通缩中脱身，除了适当的货币和财政政策刺激，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能够寻找到新的增长动力，让中国经济重新走进向上的周期之内，这是摆脱通缩最有力的武器。

如果说通货膨胀通常是经济过热的表现，那么通缩就是经济遇冷的后果，所以如何对抗通缩，其实就是如何让经济重新恢复增长的动力。日本30年来都无法摆脱通缩，本质上就是因为没能寻找到新的增长动力，中国能够摆脱1998～2002年的那一轮通缩，就是因为寻找到了房地产和外贸红利。

除了货币政策失灵之外，通缩难以摆脱的深层次原因还在于，通缩通常意味着经济疲软，对抗通缩，其实就是提振实体经济。

5月11日，国家统计局公布最新的物价数据，物价涨幅继续放缓。4月份的CPI同比上涨0.1%，距离负增长只有一步之遥……

那么，中国能否成功摆脱这一轮通缩压力，核心已然在于是否能够寻找到新的增长动力，像当年的房地产和外贸引擎一样，可以为中国经济带来足够的市场需求。唯有如此，才能为企业和民众带来足够的信心，当企业重新开始大规模投资，民众敢于放手消费，通缩阴影自然也就会随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