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模式及其复制者

作者:张从志
衡水模式及其复制者02022年10月14日,江西省上饶市铅山县,致远中学15岁的高一学生胡鑫宇失踪。106天之后,他的遗体在距离学校200多米的后山粮库被发现。警方调查认定,胡鑫宇为自杀。

2023年1月底,一则名为《衡水二中学生的发声,救救我们》的帖子登上各大社交软件的热搜榜,写作者自称是衡水二中的学生,因为“抑郁问题处于休学阶段”。在帖子里,该学生列举了衡水二中存在的种种管理问题,比如教师体罚学生、歧视差生、言语侮辱学生、压榨学生时间等等。

这两件事情看似关联不大,但仔细分析,却有太多类似的地方。胡鑫宇就读的致远中学是当地县城升学率第二的私立中学,采用封闭式管理,极为看重分数和成绩,学生面临很重的学习压力。而这也正是衡水二中学生所揭露的内容,只是程度或许有差异。

当我们继续深究,发现致远中学还真与衡水二中产生过联系。根据该校微信公众号2020年11月的报道,“为进一步汲取名校经验与智慧,提升教师专业素养能力,致远高中教务教研处主任、政教处主任、英语教研组长和语文教研组长一行,随江西多所名校赴衡水二中交流,学习如何在生源不那么有利的情况下,让学生低进优出,让学校从逆境中崛起”。

这其实是“衡水模式”过去20多年中在全国不断蔓延的一个难以为人察觉的注脚。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先是衡水中学崛起,然后是衡水二中崛起,它们造就了“衡水模式”,其特征就是半军事化管理,超高强度的做题,还有严苛的纪律。在过去多年里,这两所学校占据着河北省高考成绩的前两名,一度瓜分了清华北大在河北超过一半的招生名额。“衡水模式”也成为全国各地中学争相模仿的对象。

“衡水模式”被一些人形容为“屠龙少年终变恶龙”的故事——它本身出自强调苦学、题海战术的“县中模式”,经过艰苦的努力,战胜了条件更好的省会中学,但最后,当它自己长成庞然大物,也开始利用优势地位,吸纳周围其他中学的资源。这是“超级中学”造成的所谓“掐尖”现象,它绝不仅仅是河北省独有,简单地批判“衡水模式”及其所指向的应试教育是轻易的,但如果社会对人的评价体系不发生改变,这种批判就显得苍白无力。尽管负面新闻缠身,这两所学校对学生和家长依然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尤其是教育资源匮乏的地区,它们提供了希望和选择。

在这期封面里,我们采访了很多学生、老师、家长还有教育部门的管理者、专家。我们试图弄清楚,“衡水模式”到底是如何一路演变的;它何以被全国不少的县中复制?在它精心打造的环境下,身处其中的人到底在经历什么;而教育所追求的目标,对于一个十几岁的青少年来说,原本应该意味着什么;我们的社会,又需要一代又一代怎样的年轻人?

研究青少年心理状况20多年的北大临床心理学博士、精神科医生徐凯文说,青少年有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对于成人来说容易解决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天大的事。在一个封闭高压的环境中,这些孩子更容易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产生心理问题。近年来,他们也的确发现,青少年自杀正朝着低龄化发展。这几年,“衡水模式”也在求变。2022年10月,衡水中学启动教学改革,要“破除教学上存在的超限现象、内卷现象、短视现象以及不规范现象”。他们还邀请纪录片导演进校拍摄,尝试展现出开放的姿态。一些新入学的高一学生也发现,自己在衡中的生活比在初三还轻松了不少。与之相比,生源不占优势的衡水二中动作显得迟缓,只有在“举报信”事件之后,一些规则才有了松动。但这种改变并不容易。衡水中学高三今年把起床时间改到了6点30分后,就有很多家长表示不满,纷纷要求学校把起床时间改回原来的5点40分。

很多孩子都把高中三年当成一种“苦行”,身边的成年人也告诉他们,熬过去,一切就好了。要过很久,他们可能才会意识到,人生并不只是一场分数竞赛,教育也并不只是压榨学生的封闭实验。 衡水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