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与提调

作者:卜键
总裁与提调0武英殿例设满汉两总裁,通常从翰林出身的大员中选任。未见史籍中明确其分工,应是一抓全面,一抓重点:满总裁负责殿内人员和工费开销,购买纸张、板片等材料,印刷装潢等项;汉总裁则专管修书处,负责上面交办的编纂校勘和誊录等事。而能发话给修书处派活的,通常也只有皇上了。

乾隆三十八年春开设四库全书馆,时任武英殿满总裁为兵部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奉宽,三十九年一月改为内务府大臣金简,四月又改为内阁学士嵩贵;汉总裁是礼部尚书王际华,而他自乾隆三十年十月以户部侍郎兼武英殿总裁,本人职务多有变化,这份兼差则一直未变,可谓久任。三十八年八月王际华调任户部尚书,事务繁重,于修书处仍不见懈怠。如果说于敏中为四库编纂的前期主事人,际华则是其最得力的助手,尽心尽力。乾隆帝贪大求全,不断加码,既增项又添人,而“于王体制”持续最久,可谓四库功臣。王际华留下了一册日记(详见张升整理的《王际华日记》),于乾隆三十九年部分多处记述办书(尤其是《四库荟要》)情形,有时在家,有时在署,更多的要到武英殿现场办公,要与提调、纂修等随时商议沟通,也要协调两个摊子的交叉事务,在武英殿与翰林院之间奔波——

三月十八日,“丹叔过,直武英,办《春秋通说》,食后往翰苑,申正归”。丹叔,即武英殿修书处提调陆费墀。简括当日先到武英殿,提调陆费墀即来汇报进展情况,并阅看《春秋通说》,吃过午饭后又往翰林院。

二十日,出城等候刘统勋灵柩,路奠,然后随往灵棚致祭,回程已迟暮,“延朱筠、徐立纲、汪如藻、杨昌霖食,商议办《太学志》事,酉正辞去。又延朱大庭到家,办对《荟要》事。……是日热甚,惫甚”。《太学志》即《国子监志》,也是乾隆钦定兴修并命收入《四库全书》的国家项目,际华自须过问。而他主要精力还是用于《四库荟要》,特地延聘一位助手在家帮助把关,有“看书”之责的总裁、副总裁,唯恐阅稿有疏忽,几乎每人都私聘助手。关于朱大庭此人出身履历未详,但备受主人礼遇,单独住一个小跨院——海棠院。我们看到多位总裁因错讹受到皇上责罚,王际华则被作为正面典型,其间应有朱大庭的辛劳。

二十八日,“雨如散丝,竟日夜。冒雨直武英,复入馆,暮归”。阴雨天气,也是两处皆到。

四月十一日,“看荟要处书致疾,夜子方寝,气即上逆,彻夜立以待旦,苦矣!”荟要处,即武英殿修书处,更准确说是修书处的主体部分。另有聚珍版也在办理过程中,但工程量差别甚大。其时武英殿以兴办《荟要》为核心,皇上希望尽早看到成果,主事总裁只得冲锋在前,夙兴夜寐。而虽也自费聘有助理,毕竟不敢撒手,送呈御览前要亲自通读一遍,导致生病叫苦。

十二日,“疾起稍迟,命林姓按摩……粥食后入署,入馆,顺路谢金坛。归后朱竹君、徐立纲来谈《国子监志》”。金坛,即于敏中;朱竹君,为朱筠。可知际华在户部衙署处置公务甚快,重点已放在四库馆,要与于敏中沟通商量,也会邀请朱筠等人到私邸专题商议。朱筠重节操,在长官面前颇有几分骄矜任性,而与际华相处很好,一副随叫随到的样子。

五月十一日,“寅正入直,奏武英殿通行书,并进聚珍版书,俱蒙温旨。晚奏宋版《杜诗》,大惬圣意”。乾隆对办书要求严苛,我们看到的较多是其责骂和罚款,其实见到成果,也立马夸赞表彰,此处即一例。通行书,应是指《荟要》。而聚珍版在四月进入“摆书”(即排版),此时已有印本(据项旋的研究为《易象意言》《春秋辨疑》二种)呈览,办理神速,加上印装精良,使皇上很开心。

十一月五日,“未刻至武英看书,销签,迫暮乃返”。销签,即解决悬疑问题。纂修和分校皆出身翰林,学术问题通常能够自行获讨论解决,但也会有一些疑难结点,更多的怕是与政治相关的敏感之处。如前人对于金朝、女真等东北部族的记述,纂修遇有拿不准的地方,便在页面粘贴签条,等待总裁处理。

王际华明爽练达,做事认真勤谨,而从现有材料分析,陆费墀性格较内向,勤谨似过之。陆费墀,浙江桐乡人,祖上本姓费,因贫穷入赘桐乡陆家,便以陆费为姓。其高祖陆费锡为康熙间进士,做过知县,父亲陆费椿也曾任知县,缘事罢官。陆费墀家境寒素,而“生平笃志好学,淹贯百氏,旁及医卜杂技之书,靡不通晓。尤精鉴赏,凡历代彝鼎、图书、碑文、缣素见即辨其真赝,书画篆刻无不擅长”。要说他也是乾隆亲自发现和提携的:三十年春弘历第四次奉母南巡,例行在杭州召试,陆费墀考列一等第三名,钦赐举人,授内阁中书。次年春参加会试和殿试,陆费墀博得丙戌科二甲第一名,散馆授翰林院编修。

陆费墀留下的传记资料极少,何时担任武英殿修书处提调,已不得其详。刘统勋在三十八年闰三月十一日的奏折中特别写道:

谨将篇式缮样进呈。至应写全书,现贮武英殿者居多所有分写、收发各事宜,应即就武英殿办理。……其应行酌改字样,必须折衷画一,应令武英殿提调、翰林陆费墀董司其成。

可知最迟在此之前,陆费墀已是修书处提调官,而据乾隆帝后来的说法,是于敏中推荐了他。

修书处的大宗业务是誊录,亦即抄书,要说并不复杂,比着原著照抄即是,而往往会掉进“俗字”的陷阱。所谓俗字,即俗体字,乃相对于“正字”而言,指那些常被使用但不规范的汉字。《颜氏家训·杂艺》已说到俗字的出现,并明确表示应有所规范。唐代颜元孙作《干禄字书》,以四声隶字,复以二百六部排序,每字再分为俗、通、正三体,认为“著述文章、对策碑碣”应该使用正字。乾隆帝对纂修《四库全书》的质量检查要求极严,凡属俗字一律计入错讹。而原书中本来就可能夹杂俗字,加上书写时从简从快的习惯,真的很难避免。作为武英殿提调,陆费墀较早注意到俗字问题,以《干禄字书》为基础,编写成一册《辨正通俗文字》,发交众誊录参考,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这种做实事的好干部,加上还有欣赏他的两总裁(于敏中、王际华),自会奏报给皇上。三十九年十一月十三日,乾隆传谕:“编修陆费墀承办《四库全书》并荟要处缮录之事,一切综合稽查,颇能实心勤勉,思其学问亦优,着加恩以翰林院侍读升用,遇缺即补,以示鼓励。”总裁的赏识,比起皇上的直接赏识,毕竟隔了一层——去年八月间,纪昀和陆锡熊已被授为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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