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广智:“我就知道我可以很幽默”
作者:卡生《脱口秀大会》第三季上,何广智在台上表演过两个精彩的段子,一个是讲述自己剪头发的遭遇,一个是讲自己初到上海追求脱口秀梦想时住的郊区隔断房。“丑”和“穷”的舞台人设让观众记住了他。
备战第四季之前,他反复观看之前的演出视频,从里面挑出了很多问题。他认为自己的口齿还不够清晰,在一些用词上有拖沓的嫌疑,“嗯啊”“这个”“那个”“然后”的出现,让段子不够干净。他给自己立了Flag,要让表演更精准。从此,脱口秀圈里出现了一个每天练习报菜名的演员。
在《脱口秀大会》第四季夺得季军,是何广智一年来努力的结果,他说:“我不相信什么观众缘,脱口秀说到底还是一个技术活儿,如果一个预期的包袱不炸,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从推销员、流水线到脱口秀
读初、高中的时候,课堂上,何广智有一个习惯,喜欢接老师的话茬儿,老师在台上说上半句,他忍不住接下半句,每每如此,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在台上也跟着笑。“那种感觉就像梗已经到了嘴边,不接不快。就算被老师骂,也要说出来。”从那时候开始,何广智就觉得以后可以靠这吃饭,甚至幻想过,自己长大了要当一名相声演员。
何广智是山东菏泽人,上学期间从没有去过一线城市,唯一去过的大城市就是离菏泽不远的济南。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电话销售员,每天的考核任务是必须打多少个电话进行推销。他回忆:“当时的想法是,这是一个能跟人交流的工作,可以锻炼自己说话的技能。”但事与愿违,他拨通的陌生电话里,没有几个人会耐心听完他的推销,挂电话时都不会提前知会一声。他很苦闷,工作之余注册了一个微博,偶来灵感,写了个短段子发出去。一开始他的段子没人关注,突然有一天,有个段子让他收获了8位粉丝,这把他高兴坏了,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我就知道我可以很幽默”。
辞掉了电话推销员的工作后,何广智找了一份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作,他在今年的决赛里聊起过当时的工作环境,100多人的汽车制造厂,他负责给汽车装轮胎。工厂流水线的生活十分枯燥,与他的喜剧梦相去甚远,难道一辈子就要这样度过了吗?
何广智省吃俭用,靠这两份工作攒下了3万块钱。他决定赌一把,让这笔钱成为自己的梦想基金,目标是找到成为喜剧人的敲门砖,限期一个月。他当时想,如果花完了钱还找不到方向,大不了再找工作。何广智以无业游民的方式在济南“漂”了两个月的时间。有一天他偶然得知,济南的某个场地有一场脱口秀演出,他就去了。那场演出从开场到结束,台上的演员说了什么,他又听到了什么,压根不重要,他“嗨”了,原来世界上有脱口秀这样一个行当,“我就是为此而生的呀”。何广智回忆到这里,第一次展现了自己的兴奋,跟我说道:“那种感觉就像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出现了,那是一种双向奔赴。”
那是2018年,济南的夏天闷热得不行。演出结束后,何广智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演出场地离家有5公里,他没有坐公交车,一路小跑着回了家。到家里也坐不住,顾不上浑身湿透,他摩拳擦掌,在十几平方米的出租房里来回踱步。
第二天,生性腼腆的何广智加了演出场地负责人的微信,对方很乐意得知有人对脱口秀如此热情。之后一周时间,何广智憋在家里写段子,他要走上自己的第一个开放麦舞台。现在回忆,他已经忘了那个段子是怎么写出来的,到底写了什么,大抵是用自己微博中的一些旧段子拼凑成一个长段子。第一次站在开放麦的舞台上,他没敢正眼看台下的观众,更别提互动,他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发出的喘息声。不出所料,第一次演出垮掉了,台下的观众没有笑,他成了当晚最尴尬的演员。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仔细分析自己的第一次脱口秀舞台表现,因为段子是微博上发过的,偏书面语言,他拆解了其中比较拗口的部分,尽量形成口语化表达,语气、语调也反复试验。第二周的开放麦里,何广智脱胎换骨,竟然和台下找乐子的观众来了一些家长里短的现场互动。那天晚上他的演出“炸”了,这让他信心爆棚,“最重要的是,每一个我认真修改的地方,确实收获了观众的笑声,这证明我是对的”。
2018年的济南脱口秀演出还比较小众,一个月多则三四场,少则一场。但何广智因此能和当地脱口秀圈里的“老人”们混在一起了,从对脱口秀一无所知,变成了圈内人,也获得了一些圈内人的指点。没过两三个月,何广智已经成了当地脱口秀圈的“炸场王”,用他的话说,“我当时已经成为了济南线下脱口秀的天花板”。上海,“配得上我的梦想”
北上北京,还是南下上海?这成了何广智接下来面临的一个选择。他查了一下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1万块,应该够挺一段时间。他买了一张从济南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票,14个小时的硬座。“你知道吗?当时我眼前有一幅画面,我坐在笑果文化的接待室里接受记者的采访。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把绿皮火车的这段故事说给你听。”绿皮火车拉着一个年轻人的梦想驶向他从未到过的远方。何广智在回忆这段时,觉得三年前和今日之间的画面就像一个俄罗斯套娃。
出了火车站,他被上海的建筑惊呆了。虽然入住的是65块钱一宿的青年旅社,但他心里冒出一个有些癫狂的想法,“不错,这座城市配得上我的梦想”。放下行李,他就决定前往当晚的开放麦现场。晚上7点半开场,他早到了三个半小时,便在周边瞎转悠,穿过和平饭店门口的街道,他站在了人潮涌动的外滩。何广智在描述这段经历时,眼睛里透着光,他的励志口头禅再次响起,暗暗给了自己一句:希望你的野心对得起你的才华。
第一场演出又垮了。“站在上海的舞台上说着济南的梗,不会和观众产生任何共鸣。”这一次,他已经不是一个纯素人,作为济南脱口秀圈的扛把子,他推翻了过去所有的老段子,开始着手写初到上海的体验。第二次开放麦,何广智就把场子“炸”了,延续了他在济南脱口秀俱乐部里的传奇。
在上海当时的脱口秀圈,虽说还没有像今时今日一样的火爆场面,但是演员的技巧明显比济南高得多,观众群体也更为多元和丰富。这种感觉让何广智感到兴奋。开放麦有一个大群,只有被认可的演员才会被主办方拉进群,这也意味着半条腿迈进了上海的脱口秀圈。“三个月进群,是我当时的目标。”何广智说。他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实现了自己的诺言,“那时候虽然还没有进笑果,但是江湖上已经有了我的传说”。
2018年的脱口秀行情,上海的状况和济南相比稍微好一些。一场商演下来,演员会有50~80元左右的收入,说了七八年脱口秀的演员收入大概有2000元。这时候就有人建议何广智,你可以一边说脱口秀,一边找个工作糊口——可见,那时说脱口秀并不被人看作一个职业,直到《脱口秀大会》第二季之后的2019年,整个行业的状态才慢慢好转。
何广智踩上了脱口秀爆发的时间节点。2019年商演渐渐多了起来,只要是演出他都会接,有时候一天连续演好几场,从下午4点到晚上10点,不停地转场。从给人开场,到成为压轴,在别的脱口秀演员赚2000元的时候,他就有了5000元的收入,别人到了5000元,他已经可以拿到1万元。何广智说:“我应该是上海第一个靠脱口秀养活自己的人。”
有一天,演出主办方对他说:“今晚好好演,李诞点名要来看你的演出。”何广智攒足了最好的段子,一气呵成。演出结束后,李诞拍着他的肩膀说:“今天是我今年看过的最好笑的一场脱口秀。”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何广智签约了笑果文化。在很久之后,他和李诞喝酒,李诞神神秘秘地聊起,“那次商演之前,我在山羊开放麦看过你的演出”。李诞那次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很炸,还询问山羊为什么不早点签了这个演员,但因为当时很忙,这事情就搁置了下来。
进了笑果,何广智再次开了眼。“我之前有一段时间很狂,进了笑果才发现,这里汇聚了当下最厉害的一群人,签约之后当时的心态有了转变,不被甩下就行。”他人生的每一步走来,从没有人看好,但他挺了过来,并总结出自己说脱口秀的心得:“如果你不认为你自己最好笑,你还上台,那么你的同行会认为这个人是有问题的。”被“架住”的季军
在《脱口秀大会》第三季,何广智的“地铁终点站出租房”和“一个长得丑的人去理发”,让观众记住了这个长相介于“丑和帅”之间的演员。何广智很清楚,作为一名新人出现在综艺节目上,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关键词和记忆点,“丑”和“穷”是他的段子产生共鸣的起点,但对他来说并非是一个终点。
到了《脱口秀大会》第四季,他的压力很大,强烈的焦虑感袭来。如何突围,打破过去的人设?
“说实话,从《脱口秀大会》第三季之后,我的生活已经变了,我不再住在远离市中心的郊区隔断间,如果我现在依然在说我穷的段子,就会很不真诚,很拧巴。”对于一名脱口秀演员来说,真诚很重要,拧巴会让人不舒服,这样的表演是不成立的。何广智在《脱口秀大会》第三季里已经用完了所有打磨超过一年的线下段子,第四季意味着他的段子要从无到有,再到精心打磨,这个时间只有半年。
“你不能让观众听到和第三季同质化的内容,你想要好笑,还要赢,是非常难的。当时我觉得我自己应该是跨不过去了。”何广智说。
徐志胜的出现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也是对何广智最大的挑战。
从综艺的角度,《脱口秀大会》第四季除了周奇墨夺冠成为话题之外,最大的热度当属“北志胜、南广智”。从一开场,所有人都在“cue”何广智,“广智啊,你来了一个竞争对手”。两人站在一个台上,似乎每一个话题都在深化两人既互相关联又互相竞争的关系。
我问何广智,你内心觉得你跟徐志胜像吗?
何广智想了想说:“我可能真的比他帅得多。”调侃完,他随即补充说:“其实我俩像不像到最后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是同一种类型。有一种长相是老天赏饭吃的样子,又不仅仅局限于只靠长相吃饭。”“我跟志胜私底下是很好的朋友,甚至在闲聊、互改段子的过程中我们都找到了很奇妙的化学反应。我们是被行业选中的两个人,他来自北京,我在上海,站在一个台上,没有人愿意输,要给观众看一场好戏,就势必会产生奇妙的喜剧冲突。”
事实上,这种感受给何广智带来过焦虑。焦虑的并不是“撞型”,而是里面含着很多人的期待,来自节目组以及观众,真真假假,让何广智多了一份想要赢的得失心。
从节目的表现来看,何广智有过被镜头放大的焦虑。每次徐志胜上台之后,镜头都会切到何广智的画面,徐志胜在台前炸场,后面的镜头拍的就是何广智在准备间里来回踱步。在突围赛的淘汰机制里,第一次上节目的徐志胜在台上讲段子,如果他没能获得四灯亮,那么就需要有人站起来挑战他,而这个挑战者的位置所有人都会让给何广智。台下的何广智焦虑地注视着领笑员的拍灯情况,“一盏灯、两盏灯、三盏灯……”,如果四灯全亮,何广智是现场最高兴的人。如果没有四盏灯直接晋级,何广智势必要在呼声中站起来挑战,这也就意味着在最初的突围赛里,有一个人会止步于此,而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他俩的对决在后半段进入了焦灼状态,谁先讲谁输的怪圈一直延续到了决赛。何广智说:“我感受到了自己在重压下的进步,每一个节奏、卡点都比我预期的更好地完成了。”结果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何广智获第三名,徐志胜获第四名。
录完决赛当晚,两人如释重负,他们聚在一起重新复盘了一下煎熬的几个月。“我俩这一季的表现是无法复制的,也许是巧合、运气以及实力。如果我们中间其中一人是垮掉的,这个故事线就没了。”能从何广智的口中听到“运气”这个词很难得,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脱口秀技术流支持者。过去所有艰难的时刻,他都靠着自己对技术的把握挺了过来,但和徐志胜的巅峰对决里,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某种程度上他需要为节目的效果做一些考虑,而这个节目是真刀真枪的,没有剧本可言。
我见到何广智的时候,他的工作日程被排得很满。我问他:“你会不会担心,因为现在生活状态的变化,从一个脱口秀演员变成一个明星,再也写不出过去的文本?”
他想了很久说:“你知道吗?我现在的感受是,今年这个节目就像是全村人攒了钱给我和志胜买了两张通往娱乐圈的门票,你的后面站着全村人看着你,这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何广智脱口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