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奖得主是我们最重要的财富

三联生活周刊：能否介绍一下你在诺贝尔委员会中的职位和责任，以及诺贝尔大会（Nobel Assembly）、诺贝尔委员会（Nobel Committee）、诺贝尔基金会（Nobel Foundation）三者之间的关系？

汉森：我从2015年开始担任瑞典皇家科学院的秘书长——皇家科学院负责颁发诺贝尔物理学奖、化学奖和经济学奖，同时我也是诺贝尔基金会董事会的副主席。在这之前，我还曾经担任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委员会的成员（1998～2014）、秘书（2009～2014）和主席。

阿尔弗莱德·诺贝尔在他于1895年立下的遗嘱中写到诺贝尔物理学奖和化学奖由瑞典皇家科学院颁发，生理学或医学奖由卡罗林斯卡医学院颁发，文学奖由瑞典学院颁发，而和平奖由挪威议会颁发。1968年，瑞典中央银行决定在经济学领域设立“纪念阿尔弗莱德奖”，并且请求瑞典皇家科学院进行评奖。对于候选者和获奖者的评选都是在这些机构内部进行的，最终的结果会在10月宣布。

诺贝尔基金会是由这些评选诺贝尔奖的机构和诺贝尔遗嘱的执行人在1900年设立的。它的主要职能是管理资金、协调不同机构之间的活动，并且组织诺贝尔奖获得者在12月的一系列活动。诺贝尔基金会同时也会提供关于诺贝尔奖的各种信息，在全世界组织会议，并且运营设在斯德哥尔摩和奥斯陆的博物馆。

三联生活周刊：你如何平衡自己在诺贝尔委员会的职责以及自己的研究工作？作为一位细胞生物学家，在诺贝尔委员会中任职是否给了你一个观察整个学术界的独特视角，还是成为了你的一个沉重的负担？

汉森：在整个诺贝尔体系中任职的这些年里我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阅读世界上最优秀的学术著作，并且通过一个学术化的过程与我在诺贝尔委员会中的同事们一起对诺贝尔奖候选人进行评选，这算得上是一项“特权”。不光是从中学到了关于细胞生物学、免疫学和心脏病学等我自己研究领域的内容，我也非常喜欢学习其他领域的内容，并且认识其他领域的专家——从物理学、化学，到社会科学、文学和政治领域。关于诺贝尔奖的工作需要花费很多时间，而且你还需要花很多时间来处理与颁发诺贝尔奖有关的事宜，但可以说这样花费时间非常有价值。

三联生活周刊：根据我的理解，由诺贝尔基金会、委员会等机构构成的整个“诺贝尔奖体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结构，它要求多个机构之间紧密配合。保持这样一个复杂的结构在超过100年的时间里始终正常运行的关键在哪里？

汉森：在一开始，设立一个国际化的奖项，把多个项目都结合在一起的理念，以及奖项自身的规模是其中的关键点。随后，这些被评选出的诺贝尔奖得主就成了我们最重要的财富。诺贝尔奖被认为是在超过100年的时间里，授予了在人类社会文明化进程中做出最重要贡献的人们。在获奖者的名单里包含普朗克、居里、爱因斯坦、弗莱明、华生和克里克等科学家，托马斯·曼、泰戈尔、索尔仁尼琴等作家，以及马丁·路德·金、安德烈·德米特里耶维奇·萨哈罗夫等和平活动家。我曾经说过，每一个新的诺贝尔奖得主都感觉自己踏在了爱因斯坦的脚印上。

三联生活周刊：在诺贝尔科学奖的委员会之间如何进行沟通，同时又保守候选人和获奖人的秘密？比如说在化学和生理学或医学领域之间存在着一些重叠的部分，如果沟通不畅，这两个奖项可能被授予同一个人……

汉森：诺贝尔科学奖委员会的成员们在每年的春天至少会有一次聚会，同时，各个委员会的秘书之间也有交流。因此直到现在，我们都避免了在同一年里把两个奖项授予同一个人。

三联生活周刊：在诺贝尔科学奖项中，它可以被授予改变了人类生活的某项发明，同时也可以被授予加深了人类对自然界认识的某个科学理论。那么该如何在科学发明和发现之间进行平衡或者对比？

汉森：诺贝尔物理学奖是被授予“发现”或者“发明”，化学奖是被授予“发现”或者“进步”，而生理学或医学奖是被授予“发明”。我们对每一个种类并没有定额。实际上，每一年的候选者都各有不同，在这些杰出的候选人中选出最好的是一项非常艰难的工作。从长远来看，更好的知识总是对全人类都有益的。

三联生活周刊：在阿尔弗莱德·诺贝尔的时代并没有粒子对撞机、引力波探测器和人类基因组计划，在当时看来把奖授予“科学英雄”是合理的。在120年后，人类科学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诺贝尔奖又如何面对在科学英雄和超级科学工程之间的选择？

汉森：我同意科学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认为可以把奖项授予在一些大科学组织中做出了创造性贡献的个人。这个方法直到目前来说都是可行的。当然，这在所有授予科学奖项的组织中都是个一直被讨论的话题。

三联生活周刊：诺贝尔奖的历史和声誉赋予了它很大的权威和权力。那么你如何理解诺贝尔奖和科学界之间的关系？

汉森：我们需要完全依靠科学界为诺贝尔奖进行提名。我们的工作起源于全世界的科学家。在对各个候选人进行评估的过程中，我们也需要全世界的科学家为我们撰写评估报告。因此，我们的最终决定通常也会被整个科学界所接受。

三联生活周刊：《自然》杂志曾经发表过一篇关于你的采访——《“更多的女性被提名”：诺贝尔奖的首脑人物谈多样性》（More women are being nominated：Nobel academy head discusses diversity）。你也写了一篇短文作为进一步的回应。我理解，目前诺贝尔奖的整个外延网络并不限于“精英大学”，但是关于多样性的讨论不会结束。在现代社会，在呼吁“多样性”和“平等”的呼声之中挑选“最佳”候选人，是不是更加困难？

汉森：（相比于男性）只有少数女性获得过诺贝尔奖，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已经促使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以保证女性科学家的贡献不会被提名人忽视，并受到公平和公正的评审。我们只选择做出重要发明的科学家，并不会对性别、种族或其他方面做出定额。

虽然世界上的很多地方都已经有了明显改善，但目前（在整个科学界）女性科学家仍然太少。在瑞典，过去20年间物理学教授中的女性比例已经从7%提高到了14%；在美国，15年的时间里这个数字从5%提高到了12%；而在英国，从1995年到2007年，这个数字从1%提高到了12%。这些都是好现象，但是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女孩们应该更多地被鼓励进行科学研究，对于男女的职业机会也应该更加平等。如果能够实现这些目标，同时在提名和评选过程中消除偏见，我想我们将会看到更多的女性诺贝尔奖得主，但是这需要时间。

三联生活周刊：在每年的10月初，都会有很多的科学家等待一通“来自瑞典的电话”。对任何人来说，成为一名诺贝尔奖得主就意味着一生的命运从此改变。考虑到阿尔弗莱德·诺贝尔在生前设立诺贝尔奖是为了鼓励年轻的科学家开展他们的科学工作，那么诺贝尔委员会是否也有帮助年轻科学家的计划？

汉森：阿尔弗莱德·诺贝尔最初设立诺贝尔奖确实是为了帮助科学家开展研究工作，但是他并没有指明奖项要被授予“年轻”的科学家，他只是说奖项应该被授予最“应得”的科学家。

诺贝尔基金会的资金并不足以用来帮助全世界的年轻科学家，我们是通过其他方法实现的。诺贝尔基金会通过它的公司组织世界顶级科学家进行线上或线下的会议和讲座，邀请全世界的年轻科学家和学生们参加。我个人参加过在阿穆达巴、东京和斯德哥尔摩举办的一些会议，这些会议每次都有数百位充满热情的年轻人参加。同时我们也通过网络为年轻的科学家、学生和儿童提供各种信息，通过每年的诺贝尔讲座也能让诺贝尔奖得主们分享有关他们自己的信息，这对于全世界的年轻人都会有启发作用。

三联生活周刊：虽然人们总是说，应该为了科学而研究科学，但是在全世界有很多科学家，包括很多年轻人，从进行研究的第一天起就把“赢得”诺贝尔奖作为自己的目标。你想对他们说什么？

汉森：科学是一个奇妙的工作，也是一段激动人心的智力上的旅程——要享受这段旅程，因为这是你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回报。只有极少数的科学家才能获得诺贝尔奖。如果你把这作为你一生的目标，那么你可能会非常失望的。诺贝尔奖是对极少数科学家的一个额外的奖励，而并非是意料之中的回报。如果你能够为全人类增添新的知识，你就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科学科普诺贝尔诺贝尔奖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