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亮片风潮,夏日迪斯科
作者:杨聃今年的亮片季来得早了些,不在圣诞,不在新年,而是在拥抱沙滩派对的夏天。全球时尚购物平台Lyst的数据显示,从1月份起,闪闪发光的胸衣、珍珠羽毛发带和金属质感单品的搜索量激增,看样子在消费了一年居家服之后,大家决心把华丽情绪带回衣橱。虽说要拥抱一个绚烂的夏季,整体上仍是放松的调调。从巴尔曼的亮片睡衣裙,到博柏利的水晶透视裙,再到巴黎世家的金属质感吊带裙,闪亮元素及70年代慵倦的轮廓又回到了聚光灯下。
珠片在香奈儿2021春夏高级定制系列中占比也不小,其中的一套斜纹软呢夹克,看静态图片和成衣系列没什么区别,一动起来却波光粼粼,原来是把亮片、珠管缝在了面料的纹理中。还有一件廓形简约的西装背心,也是高定工坊利用好几种颜色的亮片一粒粒拼接缝制出花纹。正如“老佛爷”生前在Netflix纪录片《事前7日》中说的,“这个价格还是要有点名堂”,毕竟香奈儿一共收购了40多间高级手工坊和工厂。创意总监维吉妮·维娅特意用粗犷绳结搭配公主裙来消解奢华感,细看之下绳结都是由Montex刺绣坊加入珠片缝制的。
闪亮的装扮替设计师传达了一种大胆、乐观的向往。这份乐观从春夏一直延续到秋冬。迪奥秋冬秀场上,模特们穿着玛丽珍系带鞋、头戴画家贝雷帽,有点伍迪·艾伦电影里的文艺模样。在创意总监玛丽亚·格拉齐亚·奇里的描绘下,明亮的色彩、活泼的涂鸦和闪烁的亮片,还原了流行文化群星涌现的上世纪70年代。
因为迪斯科,亮片和70年代互为标志。即便在Studio 54狂欢到黎明的日子早已沉淀在回忆深处,设计师们仍被它短暂耀眼的繁荣所吸引。事实上,亮片用在服饰当中的历史要久远得多。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呈现的一件复制裙装上,志愿者手工缝制的一万片金属亮片令人惊叹,早在17世纪的前25年,这类时髦的衣服便受到宫廷、贵族和拥有一定财力的富家女性欢迎。最早的亮片由黄金制成,它们很快成了货币的同义词,“亮片”一词——sequin——便来自阿拉伯语表示钱币的sikka。
亮片的现代缪斯是芭蕾舞者和随意女郎(flapper)。1922年古埃及图坦卡蒙陵墓被发现,随后掀起一波“异国情调的东方”潮流,亮片在装饰艺术风格中脱颖而出。俄罗斯芭蕾舞团的服装设计师利昂·巴克斯特用古希腊线条编织印度刺绣,创作了多件具有活力的作品。舞台上,《天鹅湖》中的安娜·帕夫洛娃穿着在鹅毛上点缀了亮片的芭蕾舞裙。舞池里,追求享乐主义的随意女郎晃动缀着亮片的无袖低腰晚礼服。
现代版本的亮片都不再是金属制成的了。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新技术将明胶热塑为轻量的透明亮片,可进行大规模生产,但它也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遇水或遇热就会融化。这导致亮片服饰不能清洗,也经不起暴雨的冲击,甚至承受不住手心压得太紧太久而产生的热量。礼服上,缺失的亮片讲述了许多故事,就像男士蹭上口红的白衬衫,无力申辩。直到塑料亮片的出现,才彻底终结了这种尴尬。
不知是不是因为它的历史渊源,亮片总被归入像鸡尾酒一类,略带危险性质的东西。而在设计师眼中,它们的视觉侵占性是对忧郁、对安全色、对平淡的抗议。
1973年,《滚石》杂志刊登了一篇迪斯科主题文章,几个月后,疯狂的迪斯科席卷全球。大胆的颜色、蓬松的头发和厚底鞋构成了新音乐运动的制服,而亮片像镭射球一样,在舞池中操纵着光线,迅速成为一时风潮。《Vogue》杂志适时捕捉到变化,策划拍摄了一张时尚女王比安卡·贾格尔(Bianca Jagger)以“今日风尚”为题的大片。镜头中,比安卡在歌剧院二楼透过一副望远镜凝视舞台,富丽堂皇的古典镀金装饰在她那身金色亮片礼服的衬托下,都显得低调了。礼服深深的领口和浮夸装饰在上流社会看来是有伤风化的,以此形象出现在歌剧院的比安卡暗示着两个世界的碰撞。
迪斯科起源于美国70年代的都市夜场。在此之前,所有社交类舞蹈都要求一男一女参与,而迪斯科让人们的注意力从舞伴的脚趾上抽离,转而投放在DJ身上,跟随音乐恣意跳舞。这也第一次让俱乐部而非主流电台打破了流行音乐的纪录。发展初期迪斯科属于边缘人群,当女性、酷儿、黑人和拉丁社群试图在夜生活中找寻归属感和自由表达时,迪斯科对他们敞开怀抱,并接受他们以多元的方式定义自己的身份。
1977年开业的纽约Studio 54只存在了4年,却是世界上最著名的迪斯科俱乐部。安迪·沃霍尔、格蕾丝·琼斯、杜鲁门·卡波特和达利都是它的常客。安迪·沃霍尔声称,“Studio 54成功的关键在于门口的专制与舞池中的民主”。为了控制舞客的组成,老板斯蒂夫·鲁贝尔亲自在门口挑选客人,就像为戏剧选角一般。想进入Studio 54在门外排成长队的客人争相斗艳,呼喊着自己所穿衣服的设计师名字。只要能进去,哪怕白天是在麦当劳打工的年轻人,也能站在电影明星或名模旁边起舞。格蕾丝·琼斯曾邀请以迪斯科风格闻名的Chic乐队去Studio 54商量新专辑录制的事,没想到乐队吉他手和贝司手被拒之门外。寒冷与愤怒让二人回到住所后即兴演奏一场,宣泄不快,Chic乐队的名曲《Le Freak》就是这样诞生的。
除了这些奇闻逸事,迪斯科也唤起了人们对奢侈品时装的热情。1979年,斯莱奇姐妹(Sister Sledge)在歌曲《他是最伟大的舞者》中提到的设计师霍尔斯顿、古驰、芙蓉西,在当时都处于鼎盛时期。人们也能经常看到霍尔斯顿和其他几位美国设计师出现在Studio 54的舞池里。就像英国传记作家凯瑟琳·休斯所说:“20世纪60年代的服装革命都与大规模生产相关,其关键吸引力在于复制能力,但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标志是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迪斯科文化的兴起重塑了大都市的文化景观,尽管后期碎片化、无深度以及毒品引发的种种弊端,让80年代沉浸在新音乐、闪光灯和时尚之中时,也伴随着阴暗的影子,但闪亮从未消失。
迪斯科的影响没有像摇滚或朋克那样立即获得文化上的尊崇。它从未优雅地变老,而是一直被辉煌地蔑视,同时不断为音乐、电影、时尚输送灵感。2020年,当人们意识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备受疫情威胁时,新迪斯科舞曲《Don’t Start Now》在3月分别拿下了美国公告牌百强榜和英国单曲排行榜第二名。歌曲的创作者之一艾米丽·沃伦认为,迪斯科能够将伤感的情绪与深度放置进快节奏的框架中,唤起人们的热舞欲望。那是一种应对逆境的态度,就像《I Will Survive》等许多迪斯科名曲,都在唱颂着对命运的抵抗,对爱与和平的向往,对差异的接纳与拥抱。
在21世纪的高级时装中,迪斯科通常意味着逃避现实(且昂贵)的乐趣,比如圣罗兰和科莱特的及膝光滑皮直筒靴,细细品味便能发现,迪斯科风格的优雅和花里胡哨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别。也总有人怀念Studio 54,那些豹纹连衣裙、闪亮西装外套等单品如果放在镭射球下势必能重现昔日荣光。在一次次折返的亮片风潮中,我深深赞同时尚评论人内思密斯(Meghan Nesmith)的感触:“我喜欢亮片的重量,它们的划痕和嗦嗦作响,一切提醒我在这里,在世界中移动。”
1983年,迈克尔·杰克逊在《Billie Jean》中首次展示了太空步,与此同时,他那件黑色亮片夹克和标志性的水钻手套造型,也给4700万收看节目的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之后,他无论是在接受美国总统接见时穿的军装风外套,还是在《历史》巡回演唱会中穿的白色夹克,上面都镶满了亮片。
2017年,卡戴珊在万圣节派对上复刻了雪儿的经典造型:亮片紧身衣、齐臀黑长直发、大面积露肤。作为一代迪斯科女王,雪儿在70年代的先锋穿着现在看来仍旧入时。
1939年梵克雅宝推出的Paillette元素融合了服装设计中的亮片美学风格。随后镶嵌各种彩色宝石的饰片点缀在芭蕾舞伶造型胸针的裙摆上,呈现立体效果。亮片元素延伸到高级珠宝的设计语言中衍生出了Bouton d’or系列,凹凸有致的饰片都是由玫瑰金和天然宝石打造的。
从珠宝、马车、香水到葡萄酒、棋牌游戏,图坦卡蒙国王的陵墓展现了众多辉煌。出土的文物中,有装饰着小圆盘的长袍,这些圆盘虽然已失去光泽,但仍旧保留着原本的金属质感。随之产生的埃及热潮渗透到室内设计、电影和时尚界,亮片也流行起来。女演员奥尔登·盖伊(Alden Gay)成为随意女郎的代言人,她穿的一件闪闪发光的礼服就是明证。礼服的低开式剪裁将盖伊的背部线条显露出来,她的姿态像是舞蹈之间的停顿,亮片抓住了光线,为服装增添动感。 亮片时装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