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泡影

旅游城市游客如云的地方，常常有人用两根小棍中间结的绳网，在一桶肥皂水里蘸一蘸，迎风挥舞，挥出一大串肥皂泡。他们似乎在表演，也似乎在自娱自乐，因为他们从来不跟观众讲话，也不怎么在乎游客放下的硬币，总是自顾自地挥动着手里的工具，走动或跑动着，像是忙碌的工匠，在修补装饰城市的空气。如果“善缘”可以用让人快乐的总时间来计量，那么这些不发一言只顾挥出大大小小肥皂泡河流的人，一个个可称善缘如山，都能立地成佛。

他们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追逐着在他们眼中最美丽的泡泡，伸出小手试图接住，只得到一点肥皂水。这个破灭的过程一点悲伤都没有，因为更多的泡泡正飘过来。孩子们的快乐能接连放大，每一分钟成百上千走过路过的人，看见满天的泡泡和成群开心欢叫的小孩，都会感染到快乐，浑身也轻快起来。我曾经看见过一个瘦高的男子，穿着非常整齐的西装和薄底皮鞋，拎着时髦的电脑包，一张冷漠金融精英脸。他本来步履匆匆正要掠过满头发辫的制造肥皂泡的人，却也忍不住停下脚步，伸手去接，完全不顾这种忘乎所以的举动可能产生的干洗费。大概那一刻想到了小时候跟父母度假时追逐泡泡的欢乐时光吧。

泡泡有一层彩虹色的薄膜，倒映着一小片净化了的现实世界。它有一个物理的边界，这个物理边界对它的自由移动几乎毫无影响。泡泡可以轻盈地上下飞翔很久，既不破灭，也不向下直坠。它可以轻盈地在草叶花瓣上弹开，可以一直向上飘，飘进很蓝的天空里隐去。

是谁最先发现了肥皂泡的美好？可能是在大盆里搓洗衣服的劳动妇女。故事书里的插图总是画成她们半个身子都被大堆的泡泡包围起来的样子，其中会有几个特别调皮的飞进空气中，成为她们的孩子的追逐目标。佛偈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也就是说世间事物短暂易变，不可依恋。偈子列举的这几样，却正是人间的美妙之处。在极乐世界中，没有易破的泡泡，也没有易干的朝露，太阳永远照耀，天空从来不下雨，琪花瑶草都像是石头的，爱人不会变心，因为已经无所谓爱与恨，也无所谓心。以人类易变的心性，可能无法忍受仙境的永恒。难怪人们想象中的地狱尽有多姿多彩的痛苦，想象中的天堂则不外乎只有光明的寂寥。如果有个小孩带了一罐肥皂液上去吹泡泡，神仙们也会群情耸动吗？让他们想起在人间修行的甘苦日子。

泡泡易逝，但是科技可以延长泡泡的寿命。我小的时候，用洗洁精兑水来吹泡泡，把快餐店的吸管下端剪开成十字形，增加支持力。那种游客区用小棍和绳子甩出来的大泡泡，需要特别的配方。互联网上能搜到上百个红烧肉的做法，也能搜到上百个牢固坚韧大泡泡肥皂液的配方，最基本的是水加洗洁精，大概是10∶1至5∶1之间，另外要加30毫升的甘油，半杯淀粉或两勺瓜尔豆胶。好天气的季节正在接近，自行制造快乐一点不难。 生活圆桌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