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张沙发

文·余毛毛

年初的时候，我们家出了40来万，女孩家出了40来万，再加上他们小两口这几年的积蓄20来万，大家一起合力，凑了个首付，给他们在杭州买了个90平方米的二手房。几个月过去了，清明节儿子放假回家，我问他房子还缺啥，他说还缺一张沙发。我其实问了后就后悔，我真是多嘴多舌，因为我手头已没什么钱了。但既然问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问，一张沙发要多少钱，他说好的要几万，差的要几千，这没法说得准，有多少钱就能有多好的沙发，“你有钱就送个呗”。他的语气里充满着调侃，他料定我没有钱给他买沙发。

他提到沙发，我的心忽然一软，想起一桩往事。那时候他上小学四年级，有一天老师招我去，训了我一顿，说他上课老是坐不住，动来动去，老师一面向黑板，他就往起站，自己学不好不说，还影响别的同学。他回家后我问他坐不住的原因，他憋了半天，终于说学校的板凳太硬，坐着屁股疼。说完闭上眼睛，一脸痛苦地等着挨骂挨揍。而我却平静地对他说这个事好解决，我们到家前面的家具城去。

他跟着我到了家具城，我们到了沙发区，我指着铺天盖地的沙发对他说：“你挑一张，找好的挑。”他睁大眼睛说：“干吗啊？”我说：“我明天送学校去啊！你不是嫌学校的板凳硬吗？你不是屁股娇嫩吗？”他吓傻了，说：“老爸，你疯了吧，学校怎么可能让你放沙发？而且只有我一个人坐沙发，那像什么话？”这回轮到我为难了，就问他上课老是坐不住这个事怎么解决。他最后一脸悲壮地向我承诺：“我保证坐住不就行了。”果然，从那以后，老师再也没找过我麻烦。

其实他真算是个省心的儿子，上学时没有为他花过什么额外的钱。只是在他读大二的时候，我跟他商量，说他这个学校这个专业很难找到工作啊，择偶也不容易啊，得想法考个研啊。他说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官二代富二代，我也只能自己努力”。

他说得我挺内疚的，但的确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后来他考上了无锡的江南大学研究生，虽不是大学中的第一方阵，我却感觉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人生巅峰。他在网上发录取通知给我看的那天，我一个人把自己喝多了，高兴。

后来他找工作，换来换去，最终决定在杭州扎根，因为他在杭州谈了女朋友。俩人都没跟我说一声，就把结婚证领了，因为要买房。现在房子也买了，他给我看了房子装修后的照片，连窗帘和灯都装好了，厨房里刀具和案板也都有了，我以为万事俱备了，所以才矫情一问，没想到他还缺个大沙发。我心里就感叹，这沙发是不是宿命的安排啊，他小时候我没送掉的沙发，现在来要了。

事已至此，我感到自己已别无退路。想一想房子的贷款他们还得自己还，一开始新生活就背了几百万块的债务，我这父爱就泛滥了，正好年终奖我省着没用，手头还有三万块钱，我就说这个钱就给他买沙发吧。他吃了一惊，客气地说不用不用，等到发工资就可以买了。我说：“你收下吧，这也是最后一次帮你忙了。日本一个作家叫吉田兼好，他说穷人不该以花钱的方式帮富人的忙，体弱的人不该以出力的方式帮强壮的人忙，你好自为之吧。”他听了若有所思，说钱先搁他这儿吧。其实他现在的年收入已是我这个三线城市资深公务员的三倍多了，我相信他不会再找我麻烦。最后还是祝福儿子吧：愿你天黑有灯，下雨有伞；愿你疲倦归来，家有沙发。 个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