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用立体的波形曲线绘画
作者:钟和晏《极乐鸟》,2020年
纽约艺术家乔希·斯博林及其作品《轨迹》
图片版权/(c)Josh Sperling & Perrotin
木构件浮雕
第一次看到纽约艺术家乔希·斯博林(Josh Sperling)的作品时,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虽然无法说出确切的原因。他的以特殊的彩色几何图形著称、由一些弯弯曲曲的波浪形线条组成的装置,有时是单一的黑色,有时五颜六色,以无边框的形式占据整个墙面。
比如1月他在贝浩登上海空间展出的《极乐鸟》,空白墙壁上面总共排列了53种波形曲线,色彩不同、粗细不同,形态也是各异。有一些简单的弧形,像随意挤出的一截截彩色颜料被放大了数十倍,有一些连续的S形组成曲折蛇形,还有4个图腾般的螺旋形占据着画面的显著位置。
他在巴黎展出过的《轨迹》也是如此,4.5米高、5.2米宽的白色墙面充当画布,这是迄今为止他最大的一幅装置。一道道蜿蜒曲线构成平衡的构图,以旋转的形式相互交织,接近抽象的花朵形态或者湖面上的涟漪。“花心”中间是淡蓝、淡紫、淡绿的曲线,越向外延伸,颜色变得越浓黑。
斯博林把这些波形曲线称为Squiggles,让人联想到英国儿科医生和心理分析家唐纳德·温尼科特的著名曲线涂鸦游戏(Squiggle Game),用纸笔和非结构化的格式作为与学龄儿童进行交流的工具,激发他们分享想法和感受。斯博林说:“温尼科特用弯曲线条的图画揭示儿童的内心,我的作品也有类似的目的。我喜欢组合色彩和形状,暗示一些想法、感觉或物体,让观众感受到存在于潜意识中的东西。”
这些装置包含矛盾的事实:既享有开放式墙壁的自由度,却再次受到矩形框架的局限。从视觉上看,它们具有平面设计的直观性,所有的曲线却是立体的,表面浮现出明显的棱纹,即使厚重的色彩也掩盖不住。
事实上,斯博林发展了一种用异形画布制作浮雕的独特技术,每一次从精心制作的木构件开始,材料和制作过程决定最终的结果。动手之前,他先在电脑绘图板上绘制草图,一些示意性的线条占据整个画面,从中找出相应的形状,填充波形曲线之间的负空间。
然后从那里导出图纸,用程序控制的CNC机器切割胶合板,制作弯曲形状的分层木构件。在他看来,“潜在的结构给人一种神秘感。当波形曲线较细时,它们只有一个中心层,粗一些的是两层,尺寸更大的时候是三层。我想要给作品一种有机的感觉,就像一棵树的年轮”。
接下来就是组合过程了,先在画布上涂抹厚重的丙烯颜料,就像抹灰泥一样,再手工拉伸画布,没有任何褶皱地覆盖在木构件上。色彩的运用也是为了突出木质的骨架,最后表面再涂上一层釉彩。在这里,斯博林有他的讲究之处:“光泽对展示不同的图层很重要,过于黯淡层次就消失了,如果过于光亮,边缘会产生粗糙的白线。”
弯曲形状的木构件还可以相互重叠穿插,形成编织效果,让设计和构图有了新的可能性。与其他作品中的曲线相似,那些编织的线条必须平缓流畅,像一条蛇在移动,如果织得过于紧密,就不会那么流畅。
比起传统绘画,这样的创作过程与家具制作有着更多的共同点。斯博林确实接受过平面设计和木工制作的职业培训,他1984年出生于纽约的乡村小镇奥尼昂塔,父亲是当地学校的美术老师。他从小喜欢乐高积木、K’Nex建筑玩具等,总是在动手制作,完成的第一件木工品就是一辆童子军的松木德比赛车。
《大时代》,2018年
数学思维
斯博林创作的第一个造型是简单的、没有边角的靶心,其中一些发生变形,像桌面上的两个水滴一样相互交融,从同心圆延伸到波形曲线。之后是“复合体”(Composites):“复合体产生于结合相邻色彩的愿望,波形曲线在色彩之间留有空白的空间,当它们紧挨在一起时,颜色的反应会非常不同。”
复合体就像拼贴画,不是围绕严格的几何构图,而是用异形画布和木构件组合出的浮雕。有一些图形可以识别出来,比如隐约像人脸、游戏盘、甜甜圈或者冰淇淋蛋筒等;还有一些纯粹是抽象的、模棱两可的,几乎是儿童手工课留下的剩余材料。
所以,它们究竟是绘画还是雕塑?可能两者都是,它们的存在模糊了绘画与雕塑、图像与物体之间的界限。即使有轻微的浮雕效果,如果挂在墙上那就是一幅画;如果置于空间中,从三维角度来看就是雕塑。
另一位纽约艺术家山姆·弗里德曼(Sam Friedman)是与斯博林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两人在幼儿园里相识,一起在家中后院的小溪里游泳,一起建造漂亮的火车模型铁路。弗里德曼把他的朋友评价为“理性的艺术家,细心的工人,有些事情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个谜”。“他一直很有数学头脑,在大学里制作的雕塑,看起来像是从视觉上解释数学方程式。现在他的画作涉及精确的木工工艺,小小一英寸的差错可能就会弄乱整件作品。”
斯博林承认自己总是喜欢简化事物的倾向,“无论好坏,数学思维是我一直拥有的特质,成为决定作品视觉效果的主要因素”。
那些纯粹的抽象几何构图具有清晰的规律性与严格的对称性,仔细调和两者之间的关系。触摸实际材料之前,他的每件新作品都已经在电脑上实现,之后完全遵循预定的设计,除了偶尔调整一下颜色。
2020年的“双重气泡”系列作品中,基本元素是一些哑铃形状的构件,它们纵横交错,紧密地排列成一个圆形或者正方形,空余部分用圆点来填充。2018年的《凉鞋里的沙子》中,同样的金黄色哑铃和圆点构件变成了元素砖,基于三角形的组装方式,自然地形成阶梯状的阿兹特克金字塔结构。
最早将二维绘画转换为三维形式的美国艺术家之一是查尔斯·辛曼(Charles Hinman)。1964年,当时32岁的辛曼就用硬边异形画布和木头创建极简主义的三维画作,开拓了新的结构和思维方式。异形画布构成长方形、立体三角形、正方形等几何体块,从墙面向外突出,一直伸入到三维空间,好像壁挂式雕塑一样。每种画布都涂有原色,上面都有微妙的凸出弧线。以弧线为界限,较暗的一侧让人产生阴影的幻觉。
由于色调、光线和形状之间的相互作用,画布及周围区域充满活力,并随着不同的视角发生变化。按照辛曼的话来说,“当观众经过一个多维物体时,视线的移动引起对形状的感知变化。光线掠过绘画表面,也会影响颜色的感知方式。明亮的光照下颜色变浅,在阴影中颜色变深,考虑到所有这些因素,即使简单的构图也会变得非常复杂”。
他认为自己最大的兴趣是:“在错觉的空间中建立起真实的雕塑,并展示这些空间是如何相互作用的。可以说,我的画占据了一个六维空间:空间的三个维度以及时间、光线和色彩各自的维度。”
同心方块与古吉建筑
斯博林也说过:“我想构建出带刻面的结构,与光线产生互动。”他显然借鉴了这些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极简主义绘画语言,更深刻的影响来自弗拉克·斯特拉(Frank Stella)早期作品中的同心线条,一种以独特方式构建同心线的方法。
1962年,当时年仅26岁的斯特拉第一次着手使用本杰明·摩尔油漆和房屋油漆工的工具,来创作他的同心方块迷宫画。他在其中发现了一种醒目的结构,具有直截了当的简单性和清晰度,能够同时向内和向外引导观看者的视线。
同心方块画都是在方格纸上设计的,预先确定严格的配色方案,最后以强烈的光学效果面对观众。随着视线在画面上移动,颜色看上去掺和在一起。斯特拉说过:“同心正方形制定了相当严格的绘画标准,它们简单的、不起眼的效果成为一种控制力量。由数学公式设定的正方形模板具有基本的比例和频率宽度的单位,可以实现大量的棱柱形变化以及细微的色彩关系。”
所以,后面几十年他不断研究和完善那些同心方块画,更复杂的形状、布局和颜色配置,关于色彩、线条精确度和受控能力的试验,最终成为他最富智力和视觉冲击力的系列。
除了20世纪60年代的几何抽象艺术,斯博林提到过的主要影响因素还有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孟菲斯设计运动,用明亮的原色绘制奇特的几何形与生物形态,唤起图形设计中前瞻性的、技术乐观主义的视觉语言。纽约涂鸦艺术家基思·哈林(Keith Haring)大胆的、生机勃勃的线条画,用简单的线条、可识别的主题以及弥漫画面的嬉戏感,描绘热闹非凡的城市生活。在八九十年代,有大量广告和MTV模仿了孟菲斯设计和哈林的创意。
还有一种影响因素来自更早之前的古吉(Googie)建筑风格,“二战”之后出现于美国南加州的未来主义建筑,带着它有目的性的古怪、异想天开的特征,通常用于快餐店、汽车旅馆和保龄球场等公路边消费场所。古吉的命名来自西好莱坞一家1949年开业的咖啡馆,现在已经被拆除。
古吉属于太空时代的建筑风格,代表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师对未来的定义和理解。比如比弗利山庄的Union 76加油站,带有一个飞旋镖形状的有趣屋顶。以异常的圆形结构作为标志,洛杉矶国际机场的主题建筑部分像太空飞船,部分像飞碟。还有距离机场不远的潘恩咖啡馆,高耸的屋顶线条与红色霓虹灯的招牌享有同样的醒目程度,保留了20世纪50年代的怀旧魅力。
世界上第一家麦当劳餐厅就是古吉风格,那是建造于1953年的唐尼(Downey)麦当劳,金色拱门标志被结合于建筑结构本身。两个金属制作的抛物线拱门高达9.2米,绚丽的粉红色霓虹灯勾勒出屋顶轮廓,如此醒目的外观,在公路上从远处就可以瞥见。
在斯博林看来,“古吉建筑就像美国的时代怪异快照。我自然喜欢它们正方形和圆形的简单几何构图,活泼的色彩以及古怪的快乐,没有把建筑想得过于严肃。我认为它们体现了人们对‘二战’创伤的一种反应,当然也是吸引公路旅行者注意的实用方法”。
古吉并不是被大多数建筑师认可的一种正式建筑风格,更多情况下,它是战后美国经济发展的产物,人人都有汽车,可以轻松地四处旅行。古吉的意图是吸引眼球,所以,它们故意浮华和夸张,无论闪烁的霓虹灯、星爆形状和原子图案,还是锐角和梯形形状的倾斜屋顶,都可以说是设计师的一种营销手段,诱惑公路上旅行的人们进入其中。
就像66号公路一样,当代图像艺术领域同样充满了竞争,艺术家不得不努力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也许,斯博林不仅受到古吉建筑风格的启发,作品背后的意图也是古吉式的实用主义。
甜甜圈灯具
与Case Studyo合作的“甜甜圈”是一系列直径60厘米的热力塑型灯具,梅红、橙黄和橙红三种颜色以舒缓的发光效果,点缀式地融入家居或办公空间。斯博林希望在使用者与灯具之间建立更加紧密的关系,利用光线和空间营造出波普艺术的氛围。
朋友镜子
“朋友”镜子也是与Case Studyo的合作产品,结合形式与功能,斯博林将他的标志性曲线与一面圆形镜子并置在一起。三个圆弧形被置于镜子上方,从顶部到底部逐渐增加尺寸,有点像日本女人的发髻,这样镜子就像人的脸庞。也许,他用戏谑的方式回答了艺术能否反映生活的问题。你的形象出现在镜中,这位“朋友”以赞赏的目光回望着你,毫不含糊地肯定着你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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