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芭蕾是如何影响时尚的?
作者:杨聃首席女芭蕾舞者瓦伦丁·克拉桑特身穿仿若星空的芭蕾舞裙(c)Olivier_Saillant
与芭蕾结缘
2021年巴黎歌剧院新演出季开幕盛典的首场表演没有一位观众在场,人们只能通过剧院的数字平台欣赏整场直播。演出照例由芭蕾舞团拉开帷幕,首席女芭蕾舞者、首席舞者、芭蕾舞团成员等列队登台,随后便上演了俄国芭蕾舞编舞及表演大师维克多·戈索夫斯基(Victor Gsovsky)的《古典大双人舞》。当女主角在音乐中舒展、旋转时,她身上那件午夜蓝丝绒抹胸,搭配着挺括的珠罗纱芭蕾舞短裙,在亮片、珠子、水钻和刺绣的衬托中仿若星空。与之配合的男主角身穿丝绒紧身短上衣,同样闪耀着群星图案。这两件演出服均出自香奈儿旗下的Lesage刺绣坊。
20世纪上半叶,在雅克·鲁奇(Jacques Rouché)的指导下,巴黎歌剧以音乐和编舞创作获得了巨大的国际声望。现代艺术史上有名的作曲家、表演者、视觉艺术家和编舞家的智慧都被集结到了加尼埃宫的舞台上。从俄罗斯芭蕾到现代舞,从皮娜·鲍什的剧场到法国新浪潮,此起彼伏的潮流,有时相互对立,有时相互呼应。随着舞蹈运动的解放,身体也得到了解放。早在那之前,服装设计师们就对芭蕾产生了兴趣。
1913年,俄罗斯芭蕾舞团的《春之祭》在巴黎香榭丽舍剧院上演。当时的巴黎是否真如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一般浪漫不羁不得而知,不过在“一战”前巴黎的艺术中确实存在着一股先锋思潮。正如英国艺术史学家贡布里希所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有一种革命性的力量”。绘画与雕塑领域抛弃了传统的美学观、透视法与对称,对于繁复的细节不屑一顾。他们从日本绘画、原始艺术中汲取灵感,不满足于展现双眼所看到的东西,而更希望描绘内心。于是我们看到了爱德华·蒙克的画作《呐喊》。
如此说来,俄国人迪亚吉列夫(Sergei Diaghilev)选择将他的芭蕾舞团和《春之祭》以巴黎为起点,为整个欧洲带来一系列颠覆式的作品也就合情合理了。迪亚吉列夫满头银发,留着整齐的小胡子,卡着带链子的单片眼镜。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推崇活力、自发性和变化,哪怕是道德上的无序和混乱。他说服斯特拉文斯基把原本为交响曲构思的《春之祭》谱成了芭蕾舞剧,由尼金斯基负责编排,同时担纲首席舞者。
芭蕾舞演出服上缀满亮片、珠子和水钻的刺绣由Lesage刺绣坊手工打造(c)Alix_Marnat
巴黎歌剧院剧目《古典大双人舞》的男女主角在为演出做准备(c)Olivier_Saillant
《春之祭》的音乐在今天听起来野蛮又有力量,代表了纷乱生活的内心状态。但在首演的舞台上,舞者神经质的痉挛,喧闹与刺激的效果,让现场的观众立马分为两派,一派感到被冒犯,而另一派认为能从中看见未来。异议的尖叫声和认同的掌声并行不悖,即便抗议者被赶出剧院,剧院内依然一片混乱。台上台下都在努力地“演出”,整个剧院灯火通明。香奈儿在一生挚爱卡柏男孩的陪伴下,偶然观看了这场表演,她认为《春之祭》是一场美学上的冲击,并开始为之着迷。
几年后,香奈儿与塞特夫妇在威尼斯共进午餐时结识了迪亚吉列夫,由此开启了后续一系列的“跨界”合作。1924年,芭蕾舞剧《蓝色列车》的戏服便是香奈儿设计的,它的其他“主创”也颇有来头,编剧是法国诗人尚·考克多,舞台背幕与节目单的绘制是毕加索。这部讽刺“咆哮的20年代”的作品以一群悠闲的富人为主角,他们乘坐一趟豪华的“蓝色列车”从英国出发,途经巴黎,最终抵达蔚蓝海岸。情节中设计的沙滩嬉闹玩乐、海中畅泳,都源于上流社会的休闲运动生活。香奈儿为剧中角色设计的服饰柔软贴身,就像真正的运动装束那样契合日常。在最后的彩排阶段,她留意到,戏服对芭蕾舞者来说仍旧有些束缚,便直接在舞者身上进行修改,正如她曾说过的,“永远摘除,绝不添加……没有什么比身体的自由更美……”。最终《蓝色列车》的戏服有两套被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收藏,后又为“老佛爷”卡尔·拉格斐在1998春夏高级成衣系列中的泳装设计提供了灵感。
对古典芭蕾进行革新的迪亚吉列夫把音乐、舞蹈、服装、视觉艺术整合起来,让芭蕾更完整、更具观赏性。由于对美丽、优雅和表现形式的共同热爱,时尚和芭蕾一直被视为完美的伴侣。但在20世纪早期之前,这种关系显然是单方面的,是香奈儿与迪亚吉列夫的诸多合作连通了时尚和芭蕾的纽带,并最终形成了相互影响的双向箭头。
夏帕瑞丽高级定制2019春夏时装的芭蕾风格造型(c)Jasper Abels
薇薇安·韦斯特伍德为2014年维也纳国家芭蕾舞团设计的戏服(c)Günther Pichlkostner
时尚的现代缪斯
继香奈儿之后,不断有设计师与舞蹈世界合作或受到芭蕾风格的影响。20世纪20年代中期,珍妮·朗文设计了一款浪漫的大摆裙,与当时流行的流线型紧身裙和束腰外衣形成鲜明对比。被公认为现代主义者的玛德琳·维奥内索性把1924/1925年秋冬系列中的一件连衣裙命名为“芭蕾舞伶”。这种艺术形式逐渐受到时尚媒体的关注。1932年的一期《Vogue》杂志专门用了8页的篇幅报道了蒙特卡洛的芭蕾舞剧《歌地隆》(Cotillon)。
《歌地隆》的戏服由法国艺术家克里斯蒂安·贝拉尔德(Christian Berard)设计,再经过专业的戏服设计师之手制作,两种理念在过程中游走碰撞。贝拉尔德是香奈儿的密友,他那星光熠熠的风格对香奈儿的影响可以从她几年后设计的一件缀有亮片的礼服中看出。更重要的是,贝拉尔德也是克里斯汀·迪奥年轻时的导师。迪奥在整个20世纪四五十年代与古典芭蕾风格的时装有最密切的联系。1947年,当他的New Look突然出现在舞台上时,业内人士清楚地看出其设计灵感来自何处。迪奥对芭蕾的独特理解吸引了像玛格·芳廷这样的著名芭蕾舞演员。他在战后唤起19世纪浪漫理想的风格,完全适合芳廷优雅的身形,就连她的婚纱也是由迪奥设计的。
高级定制大师杰奎斯·菲斯在电影《红菱艳》中设计的服装进一步强调了芭蕾和高级时装之间的联系,这部改编自安徒生童话《红舞鞋》的作品一下子点燃了人们对芭蕾风格的热情。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芭蕾舞女演员从社会边缘变成了凝聚魅力、美丽和艺术的理想人物。在其鼎盛时期,高级时装从古典芭蕾如《吉赛尔》、《天鹅湖》和《睡美人》中寻找审美灵感。统治芭蕾舞服的颜色是淡淡的肉粉色,因为舞蹈服装需要尽可能地贴近舞者的皮肤颜色,达成看上去犹若无物的效果。于是肉粉或芭蕾粉拼凑出了20世纪中叶的流行调色板。与此同时,穿着紧身连衣裤和紧身衣表演的现代芭蕾舞剧也影响了美国的运动服时尚。但芭蕾舞伶的吸引力并没有持续下去,在20世纪70年代,她们根本不是下一代争取平等的女性所追求的原型。
好在设计师们并没有失去对芭蕾舞伶的热情,并将其转向了服装设计。克里斯汀·拉夸、薇薇安·韦斯特伍德、华伦天奴等众多设计师都将自己独特的风格与芭蕾融合,从整体具有视觉冲击力的造型和材质到作为第二层皮肤的芭蕾舞裙,从束胸到被重新审视的紧身连体衣,设计师们不受限制地运用着想象力。打破传统的蕾丝镶嵌紧身衣设计师玛丽·卡特兰佐(Mary Katrantzou)表示:“为芭蕾舞者设计服装最大的挑战是,我们从未涉足过设计完全没有运动限制的服装,蕾丝镶嵌紧身衣便是想给舞者打造穿着‘第二肌肤’的感觉。”
卡尔·拉格斐为1986年蒙特卡罗芭蕾舞团剧目《Jeune homme》设计的戏服(c)Florent Giffard
无论是平底芭蕾舞鞋还是薄纱长袍,我们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东西受到了芭蕾舞的启发。比如,在《欲望都市》的片头字幕里,莎拉·杰西卡·帕克就穿着一种改良版的芭蕾舞tutu短裙(由多层薄纱制成的坚硬挺括的圆盘式短裙)。向来偏好使用薄纱堆叠的手法处理裙装的设计师品牌Viktor & Rolf,同样不能摆脱tutu短裙的影子。高缇耶在最后一场告别秀中,回顾了他50年设计师生涯的经典作品,其中有男模直接穿着足尖鞋踏着芭蕾舞步出场。芭蕾给时装设计师带来灵感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毕竟,两个世界之间明显有着重叠之处。
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和维也纳国家芭蕾舞团曾合作拍摄过短片《芭蕾舞鞋的制作》(What's in a Ballet Shoe)。专业舞者所穿的足尖鞋和生活中常见的时装平底鞋不一样,它的前部为坚硬结实的鞋箱,鞋头是平的,内鞋底有橡胶鞋板,外侧才是皮质底。舞者靠鞋板的帮助将身体立起,并利用鞋头的小平面固定重心。一名熟练的芭蕾舞鞋的制作者每天能做出大约40双足尖鞋,但一双鞋子只能上场2到3次,寿命短暂得让人遗憾。即使是排练,有的舞者一天也要准备2双足尖鞋,勤奋一些的话,一个月就要跳坏60多双舞鞋。
《芭蕾舞鞋的制作》中那些看起来像是在摧毁鞋子的步骤,实则是舞者在穿上它们之前的准备工作——剪开鞋头的平面,缝上布,这样可以更耐磨、做站立动作时也更稳定。接着,缝上松紧带和蝴蝶结,脚背处要按压、敲打或倒上一些水,让它更柔软。穿上舞鞋前,舞者先用上足尖套鞋垫,帮助练习时缓解脚尖感受。在经过一次排练后,舞者通常还会在鞋尖的平面涂上树脂,以便能穿更多次。脱下舞鞋,一双双脚趾节突出的双脚脚面满布瘀青。
诞生自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芭蕾,和所有古典艺术一样,在标准与严谨中寻找真谛。它只能依靠舞姿表现故事内核的力量,一切欲言又止、澎湃的情感都化作一个个眼神和转身。这一系列关于克制和释放的对话形成了舞台上芭蕾飞逝的美丽与台下漫长而艰苦的准备之间的张力。这种张力恰如T台上的模特们穿着新款服装飘浮而过,好似什么都没留下却又强烈地存在着。
芭蕾舞演员玛格·芳廷的tutu短裙,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藏
Riccard Tisci / Givenchy为2013年巴黎歌剧院剧目《Boléro》设计的戏服(c)Florent Giff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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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料实验
当编舞家威廉·福赛斯请三宅一生为1991年的《丢失的小细节》(the Loss of Small Detail)设计服装时,三宅一生已经专注在一系列褶皱服装的创作上了,但还没有找到保持颜色一致的有效方式。他为这部芭蕾舞剧设计了约200件白色、黑色和灰色的戏服,以此来测试它们的耐磨性和颜色的耐久性。相比于静态的模特,舞蹈演员的运动要多得多——跳跃、坠落,彼此之间身体的摩擦,甚至在地面打滚,芭蕾舞台成了三宅一生用于测试的完美实验室。
舞姿
芭蕾起源于意大利,兴盛于法国,鼎盛于俄国。受西方宫廷文化礼仪的熏陶,芭蕾在礼仪上有着一定的要求。17世纪法国的舞蹈教师所教授的礼仪成为了优雅的规范并引发欧洲各国宫廷王室效仿。随后许多舞蹈动作是如今流传下来的古典芭蕾的动作起源。1940年梵克雅宝创作了以舞蹈为主题的珠宝系列,造型模仿舞者翩翩的舞姿。
最初芭蕾平底鞋多用在男鞋的设计里,也被叫作软底鞋,在中世纪就已经相当流行。不过,在法兰西瓦卢瓦王朝国王亨利二世迎娶凯瑟琳·德·美第奇的婚礼上,这位美第奇家族的成员“发明”的高跟鞋,让芭蕾平底鞋黯然失色了好些岁月。现代历史上,芭蕾平底鞋再次流行则要归功于碧姬·芭铎1956年在电影《上帝创造女人》中的经典形象。继而芭蕾平底鞋成为了被广泛接受的时尚单品。红底鞋设计师克里斯提·鲁布托(Christian Louboutin)的“恋物芭蕾”高跟鞋一反常态,模拟了芭蕾舞者以足尖着地的状态。
摆脱物化
自2012年以来年,纽约城市芭蕾舞团每年都会在在年度秋季晚会上宣布与新本年度合作的时装设计师名单合作,用不断变化的时尚理念满足舞者和编舞的需求。其中,荷兰设计师艾瑞斯·范·赫本(Iris van Herpen)对工艺和技术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她在芭蕾舞裙中使用了3D打印、激光切割和热合工艺,保留了tutu裙的经典造型,去掉多层薄纱,仅保留抽象的骨架。虽然技术含量很高,却呈现出一种诗意。它改变了人们对传统女性芭蕾服装的看法,这是美学的问题,也是材料的问题。
100小时
在法国画家卢西恩·库托(Lucien Coutaud)看来,“角色的戏服是许多便携式的小套装,任何东西都不该被忽视”。无论是鞋尖还是发梢,细节构成了人物性格,有时,帽子或鞋子的颜色比服装的其他部分更能体现一个人的独特性。“老佛爷”曾经为不下三部芭蕾舞剧创作服饰,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2009年为《天鹅之死》中的舞蹈演员埃琳娜·固尔吉兹(Elena Glurdjidze)设计的tutu裙,裙子上的羽毛装饰由Lemarié工坊打造,工时超过100小时。 芭蕾男孩春之祭时尚香奈儿艺术舞蹈芭蕾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