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育大事

（文 / 灵兰）

2010年我将正式进入不惑之年。我妈今年也70岁了，按说对于人生不仅不惑，而且应知天命、耳顺了，可她听不进我的理念，也不知天命。她就是想让我生个孩子。这个事情对我而言，已经不再是个事情。其实并不是刻意不生孩子，也不是要“丁克”。但这个事情，对我妈而言，从来就是心头大事，一刻没有放松。

2010年，妈真的着急了，因为她清醒地意识到，极限时刻到了。而我意识到她的无奈与急切，是因为元旦回家。一般是春节回家和兄弟姊妹父母团聚，今年春节有些事情，计划不回去了，于是改为元旦三天假和先生开车回家。到家一进门，她就问：什么时候回去？我说：三天假期，到点就回呀。她就急了，回来还不多待两天，好好养养身体。不许走。我就笑，没办法呀，得挣钱养老呀。她还坚持，我也坚持，她只能放弃。然后坐下来吃爸妈早准备好的打小就爱吃的东西，述母女情，父女情。热闹过后，就和先生到客厅看电视。妈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另一个房间说：本来后天是好日子，你后天走，就明天吧，阴历十八，双日子，也不错，你和我去灵×寺。我诧异，不是以前去过两次吗，又不是春节，烧什么香？妈说：那儿老圣母管生娃娃，特别灵。你没回来前，我们老在一起玩的一个老太太，知道你一直没孩子，告诉我说她闺女42岁了，现在怀上了，就是去灵×寺特意拴回来的娃娃显灵了。让我带你亲自去趟。我说：你以前不是给过我一个你去灵×寺请的娃娃吗，让我带回家放枕头下，我可一直放着呢。妈说：那个不算，上次不是特意去的，而且你也没去。这次一定要你自己去。我第一反应就是，过分，荒唐。我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妈就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去嘛，又不远，就当去玩。我走出房间，去看电视。她就不再说什么，自说自话忙着给我们两个铺床叠被。后来，爸过来，说你妈听说你回来，就计划了好长时间，又算日子，又买东西炖汤给你俩补身体，总说你们俩没时间自己做。你就跟她去一趟，要不然她还是不安生。我说：好。

第二天，妈并没有喊我们起床，尽管她很早就起来了。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先生叫起来。打开卧室门就看到妈热切和兴奋的面庞。

因为不是上香的正日子，灵×寺的人并不多。刚把车停好，一个老太太就走过来卖什么东西。我还没看清楚，一条红绳就被老太太绑在后视镜上，说保平安。妈把另一条要给我戴脖子上，我偏过头，说谁带这玩意儿。她有点受挫的表情，却也不以为意，马上戴到自己脖子上。然后往前紧走，说要买香和鞭炮。她的腿已经疼了很长时间，据她说是老年性的，一直在吃药，也没有好转，因此走路是一瘸一拐的。我突然觉得自己暗中的抗拒，不是害怕她失望，而是故意让她失望，以发泄自己某种潜意识中对命运的不满。我赶紧上前，搀住了妈的胳膊。她很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和小贩讨价钱。

先生在随便拍照，妈带我直奔最后面的老圣母娘娘堂。其实说“奔”表达的是妈的心情，她走得不可能快。有一个看起来像居士的老头，听说来求子，说他可以主持这个仪式。妈很感激地堆着笑，赶快把带来的贡品摆在贡桌上，然后站在一旁。一切都很娴熟，一定在心里排演过多次吧。老头看看我，让我跪下。我迟疑了一下，庙堂很简陋，跪垫很脏，老头看起来就是个农民。然后我看到妈的脸，我跪下了。老头低头嘟囔了几句，大声问我：你要男孩女孩？我说：都一样。他又问：如果圣母娘娘给了你子女，你奉献多少啊？我没明白，妈赶紧接话，600元，六六顺。老头大声重复，然后又问：供奉香油不？妈紧着答：供。又问：供奉挂面吗？妈答：供。老头大声说：油10斤，挂面25斤。我很疑惑，心想要这么多，谁吃啊？老头说：好了，你可以磕头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两个石膏娃娃，简单的眉眼，写上两个名字说，给你两个。我还没说话，妈赶紧接过来，解开衣襟，像珍宝一样揣在怀里。老头也看出我并不太以为然，就交代我妈，回家路上不能拐弯，一路上叫他俩的名字，说回家了，要不停地说。到家，到厨房给灶王爷上香，磕头，说家里添新人口了，让灶王爷接住，然后在筷子桶里站站。最后放床头就行了。说完了，想起啥，问我和妈住一起吗，我说不住一起。他说那不行，得到你家才行。说我妈应该抱着娃娃一直给我送到我家。我看了他一会儿，他改口说，不去也行，把刚才那一套到你家再做。我妈怕有缺漏，想再让老头重复一遍。我拉着妈，说：走吧，我都记着了。

2010年的1月2日，全国各地都很冷。妈往寺外走，紧紧裹住胸前的两个娃娃，衣服被撑起来，系不上扣，可她只是小心翼翼，嘴里念念有词。我拉住她，让先生在寺门口把鞭炮放了。回家。路上，先生说：吃小吃去吧。妈在后座一直小声念着。我说：直接回家，然后再出来吃。

两个娃娃现在我的枕头下安卧，我开始疑惑，或许，他们真的能带给我新的生命。我的生育大事啊。■ 大事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