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宠物缘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邱秀华)
“我们养一只小动物吧?”4岁的女儿央求了我很久,她常常在小区运动场上逗可爱的小狗们,她喜欢和它们一起玩,她甚至觉得它们也会说话,她蹲在旁边陪它们说很久的话。小狗们都是由它们的主人抱着来,毛皮干干净净,在阳光下发亮,还穿着各式各样的漂亮毛衣,扎着小辫,辫尖尖染着粉粉的红。
我从来都顺着宝贝女儿,唯有宠物,我坚决说不,女儿很失望,她不明白。
她怎么能明白,我心里的那份疼痛,对宠物。
这份疼痛来自童年,那时,苏北的农村,多鼠,家家户户只好用鼠药。偶有几只猫,吃了死鼠,就成了陪葬,总之,用鼠药的结果是:鼠越来越多,猫几近绝迹。农村的老人夏夜纳凉时,喜欢讨论年份,比如,有些年蛇特别多,称为蛇灾年,可是,那几年,年年都是鼠灾年。我亲眼看见,有一年夏夜,一只老鼠顺着树根的影,往前直窜,转眼间,树影尽头的鹅圈里一阵骚动,一只还未成年的鹅颈部已经被咬断,血流不止,那几年的老鼠,个个都快成精。
我们家决定想办法,好像左邻右舍也只有我家可以找到解决方案,因为我有一个住在无锡城里的姨妈。姨妈家那一片小区有几只猫,春天过后,几只猫又会繁殖出好多猫,猫越来越多。更关键的是,猫多鼠少,猫没事可做,就成天围着主人叫,要吃鱼。主人烦了,要把它们送人,可送谁都不要,姨妈说:我来问问我苏北的亲戚要不要,他们那里老鼠多。
接到姨妈的信,我们立即来到无锡,姨妈特意帮我们挑了3只好的,猫太多了,完全是需方市场,白拿还任挑任拣。于是3只看上去虎虎生威的猫和我们一起踏上了回程的列车。在苏北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上,它们成了最精致的礼物,我们打算留一只,另两只送人,猫也成了人情,送谁也是经过仔细斟酌的。
但是因为都是幼崽,送人之前,它们3个还会一起度过快乐的童年,当然,我也和它们一起,我们的童年。有宠物的童年是快乐的。也因为这一点,女儿央求我养一只宠物时,我会有点犹豫。我和我的宠物们,白天晒太阳,我看书,它们趴在门口的凳子上,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夏天的早晨,我会到河边淘米,米的香味落到水里,鱼就会游过来,这时用小箩筐顺水一兜,兜上来的小鱼足够它们吃3天。我把鱼晒干,装在一个旧的葫芦里,每天煮饭时,装点鱼放在饭上一起蒸,装鱼的葫芦是它们的快乐源泉,饿了,它们就冲着葫芦“喵喵”直叫。它们喜欢捉线团,大大的眼睛像挂历上画的一样。20多年过去了,给女儿讲故事时,我都能绘声绘色地形容出:猫捉自己的尾巴团团转的样子,猫的瞳孔一天里怎么变化,猫们隔着筐小爪子互相招来招去,猫是怎么洗脸的,猫是怎么伸懒腰的……那么多片断,根植在童年里,它们离开了,记忆却已经永远留下了,爱一个人,也不过是这样吧。
可是,还没有等到当人情送出去,它们已经陆续出事了。有一只叫小花的失踪了,想要猫的人太多了,保不准被谁捉住装麻袋里偷走。我哭着让爸爸去找,我说:小花有特征,一定可以找到,上次它躺在灶膛里睡觉,我没注意,把它背上的毛烧焦了一大块。爸爸连续在村子附近找了一个星期,无果,其实他也知道找到的希望很渺茫,他只是用长时间的寻找安慰我,也安慰自己,我们都很想小花。小黄是吃了毒老鼠死的,它剧烈地抽搐呕吐,它是最小最机灵的一个,我一直在想最后要把它留在家里不送人,可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面前抽搐而死,而我,除了心痛无能为力。去埋小黄的时候,妈妈默默地找了一块漂亮的花布,将小黄软软的还有余温的身体裹住说,这样,小黄投胎的时候,会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我多么期望这个说法是真的,一直到现在,看到漂亮的女孩子,我常常会痴痴地想:她是我的小黄吗?
接下来的几年,我们又从姨妈家陆续迎回了十几只猫。十几只猫,都是同样的经历,快乐地晒太阳、学着捉老鼠、对着装鱼的葫芦“喵喵”直叫……也是同样的结局,最后都是分离。也许因为失踪,也许因为吃了毒死的老鼠。装鱼干的葫芦还在,只是颜色更旧更深了,而它们,都已不在了。
爱动物与爱人是一样的,都是想念,都是希望它好,都是无果的疼痛。它们无从选择,它们一定也很想我,可是我无从知晓了。
女儿的两个同学养了小兔子,女儿很羡慕,喜欢跟着人家一起到草坪上遛兔子,我问她们的妈妈兔子养大了怎么处理,这是我最为关心的问题。一个说:长大了杀了吃,听得我一个激灵;另一个说:没办法呀,到时候丢到公园里做野兔子吧,我的心里一阵凄凉,下雨了下雪了肚子饿了,它怎么办?
女儿的童年没有宠物,这一点,我虽然坚持,却也很愧疚。可是那十几只猫的离开,每回都是一次揪心的分离,至今历历在目。只要一朝拥有,它们就是朋友,就是亲爱的孩子,只是,动物与人,情分再深缘分也浅。我已无力承受与它们缘尽的疼痛,这种疼痛,我又怎忍心让女儿去承受?■ 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