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德里馆:一栋屋,一棵树
作者:贾冬婷( 上海世博会马德里馆效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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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开发的处女地,城市规划最简易也最快速的缝合术往往是,沿街分散的小商店、咖啡馆被集中到一个大型购物中心,公共空间设定在大面积的水泥广场,如此一来,新的居住社区成为一个个缺乏城市根基的孤岛,新城成为“非城市”(Non-City)。大马德里的都市扩张中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他们尝试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回到传统城市的生长路径,居民介入并调节房屋和社区的演进,以人造自然作为真实自然发育完全之前的临时替代物,同时关注城市化中的气候变化、能源消耗。马德里案例首席执行官依格纳西奥·尼诺介绍说,正如古典地中海城市的典型格局,马德里馆由一座“竹屋”、一棵“空气树”以及一个环绕四周的公共广场构成。
竹屋
作为2002年恩瑞克·米拉莱斯(Enric Miralles)奖的获得者,建筑师亚历桑德罗·扎拉波罗(Alejandro Zaera Polo)受马德里市政住房和土地管理局(EMVS)之邀,设计位于马德里市郊卡拉班切尔的一个社会住宅项目。卡拉班切尔是EMVS在马德里27个社会住宅项目地块之一,穿插在一些商业开发用地之中。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马德里进行了欧洲规模最大的社会住宅建设。部分原因是由于国外移民的急速增长,此外则是由于房地产投机炒作涌现的狂潮。据统计,在“竹屋”建成的2007年,西班牙约有90万套公寓建成——几乎与该年欧洲其他国家的住宅建设总量相当,作为首都的马德里更是首当其冲。高速增长中潜藏的问题是,大部分私人住房和公寓的设计仍然很普通,施工质量也不高。
或许是从西班牙的一系列大师级建筑——最具代表性的包括弗兰克·盖瑞的毕尔巴鄂博物馆、理查德·罗杰斯设计的马德里机场、诺曼·福斯特和贝聿铭设计的超高层——中获得启发,近年来,主管低收入住宅的开发和运营的EMVS也请来“明星建筑师”,包括彼得·考克、大卫·切波菲尔德、伊东丰雄和MVRDV等,与当地建筑师一起完成位于城郊的低造价住宅。EMVS承建的项目投资被限制在每平方米600欧元之内,建成后的公寓则由政府以市场价的1/3进行出租或出售。这些有限造价下的高品质的低收入社会住宅,多采用可再生能源和新型环保材料、先进的生态技术、有效的建造流程,成为充满创新活力的住宅实验基地,对整个欧洲乃至全世界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 上海世博会“空气树”内部效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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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住宅也是扎拉波罗的个人兴趣之一。作为知名建筑师事务所FOA的创始人,毕业于哈佛大学的扎拉波罗也是一位学者型建筑师。他感兴趣的问题之一便是“廉价”建筑,他认为这可以让建筑与政治有更积极的关系。他说,20世纪后半叶可视化的人类表情,已经从政治家向更平等化的表情演化,比如微软的比尔·盖茨和苹果的斯蒂夫·乔布斯。这是如何出现的?“他们代表了大规模生产和廉价,廉价在一定意义上也代表着平等,所以他们也有一定的政治意义。廉价策略让其产品深入人心,他们连接着95%的消费人群,这也是建筑师想要做的。”
位于卡拉班切尔的项目开始之初,这一地块空空如也,只有几条马路正在郊区修建。不仅是预算,这栋容纳100间房屋的住宅楼在空间上也被严格限定。扎拉波罗对本刊记者说:“西面和北面是一个新的城市公园,东面和南面则是些类似的住宅地块。这些房屋数量固定、大小均等,高度也有限制。”扎拉波罗决定,将这栋楼调整为东西朝向,设计为一个东西窄、南北长的狭长空间。西面朝向公园,东面再切出一窄条作为私人花园,也设置入口,这样,住宅朝向东西两面,兼顾景观、光照、自然风的通透。
( 亚历桑德罗·扎拉波罗
)
从空间形态看,它就是一个普通的长方形盒子。特别之处是它的选材——竹子作为外围护材料,从地面,到墙面,再到天花板,整个建筑被竹子包裹着。扎拉波罗使用竹子,是因为这是一种自然的材料,“竹子能够帮助我们将高密度的城市生活与自然相连。它也是一种可持续的材料,在自然界可以轻松获取,同时也是一种便宜和耐久的材料”。
在“竹屋”中,结构可折叠的竹子幕墙为整栋建筑提供了缓冲空间,阻止了西班牙强烈的东西向日晒,而且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向花园敞开。“我们的目的是要给居民提供更多空间,更多灵活性和更高居住质量,并且通过同质外围护消除户与户之间的差异。建筑效果不依赖于建筑师的视觉,而是凭居民自己的选择。由于每个住宅单元景观、光照、通风需求不同,其竹质表皮的开启时间和方式也不同,建筑的外立面将始终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充满光与影的强烈效果,时时刻刻在记录居民的个人活动。”
( 建造在马德里市郊的“空气树” )
“在西班牙,竹子经常被用在临时建筑上,比如海滩看台,花园围墙,以及遮荫立面。然而把它用在永久结构上,即使不是独一无二,也是很罕见的。这里的经验是,尝试了将这种技术与新建筑运用在永久结构上,在建筑中引入自然界的消亡与再循环。这是一种实验技术,如果能得到更广泛的应用,就可能会更加可靠,成本也更低。”
传统建材的耐久性和工业化生产标准如何解决?扎拉波罗认为,现代化的建材确实更加持久,但它们的生产过程也耗费很多能源,污染环境,不像木头或者竹子,它们与自然界的循环能够更完美地整合。“竹子是容易腐烂和衰败的,不过这在快速运动的城市中不正是好的一面吗?想象一下,拆除一栋混凝土建筑有多难,那些建材释放在大气层中的二氧化碳又有多少。现代建材不是不持久,而是太持久了。建筑物像其他自然实体一样,纳入自然界特有的创造与毁灭的循环,是件好事。我们需要重思当今城市的物质生产和消费。”
以竹子作为外围护,不仅是传统概念中的表皮,而是表皮和结构的结合体。扎拉波罗认为,外围护是房屋自我平衡的中介,调节内外部之间的能量转换。另一层意义上,它也是建筑的对外表达,深入文化、社会和政治体系里面。
“竹屋”建成后,获建筑界最负盛名的奖项之一——英国皇家建筑协会奖。扎拉波罗认为,“竹屋”传达了两层信息。其一,这是一种城市的移植,是为了表达人造城市缓慢地朝着自然生态去转变的趋势。其二,它也明确表达了当今都市文化另一个重要趋势:差异化的、跨文化的、种族的、代际的、社会学上的整合问题。通过对一种寻常材料的不寻常使用,产生一种不同的视觉模式。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以盖里为代表的上一代建筑师不得不去处理建筑文化全球化的问题,于是他们创造了能够被识别的“商标式建筑”,一种在任何地方建造都能被认出来的建筑,建筑也因此成为一个全球化商标的概念。而扎拉波罗认为:“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连续性。伴随着全球化,人们已经很难准确地判定自己是谁,需要什么样的空间环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外国人。”如果说以盖里为代表的老一代摧毁了现代主义的方盒子,扎拉波罗所创建的FOA(Foreign Office Architects)事务所则更感兴趣于在具体环境中解答问题。他们运用了大量的隐喻,使每一个建筑看起来都像是为一个特殊的环境创造的物种。
FOA对于地域性的关注——正如它的名字所暗示的——是基于“局外人”(Foreign)的概念,以“局外人”的眼光来分析当地的地域性特征。扎拉波罗也担当了2005年日本爱知世博会西班牙馆的设计者,他表达了作为“局外人”对西班牙文化的独特理解——基督教文化与伊斯兰教文化共同影响的结果。他并没有创造一个传统的西班牙式的建筑,而是设计了一个巨大的方盒,由不同颜色的六角形格子拼接组合作为围护结构。这些格子是对伊斯兰建筑的格窗和哥特式建筑的圆花窗的抽象。而建筑的室内被建造成许多拱形的气泡,同样是对伊斯兰圆屋顶和哥特式拱顶的重新诠释。这种“局外人”式的处理手法,解决了地域性问题。
将马德里“竹屋”移植到上海世博会,扎拉波罗指出,竹子作为建材,是中国和西班牙文化的交汇。与马德里不同的是街区的朝向,上海是南北向的,而不是东西向。因此他在北立面使用玻璃作外围护,因为这一侧不需要遮阳。
回应本届世博会的主题,扎拉波罗认为,所谓“更好的城市”依据气候、文化和社会政治环境而不同,共同的一点是,它们是可以担当环境调节器的,因为目前城市中最大的浪费就是个人交通和建筑环境方面的需求。
扎拉波罗关注中国这一当今最大的城市实验。“未来几十年,中国将有大量人口移居城市,因此无论是对中国还是对世界,选择合适的模型来发展这些城市将会是一个重要的决定。能源和原材料消耗、碳排放水平都将取决于这一选择。”
他震惊于亚洲的城市高速增长与西方模型的不同。西方的增长不可避免地要与环境的人工化相连,如人工照明、空调、机械通风……亚洲模式通常在抵制这种模式,常采用自然光,自然通风,哪怕不那么经济。他认为,这是基于文化的必然选择。“中国和亚洲文化与西方文化不同,总体上仍然非常关注自然之道,这可能会反过来出口到西方去。当今城市的人工化确实是西方文化的一种出口,现在已经在急速逆转了,中国未来必须发展自己的城市化模型,减少对西方模式的依赖。”
“空气树”
16根冷却管环绕着圆形广场,立在三角支架上,银光闪闪的庞然大物仿佛玩具飞船在等待发射。其实,在空旷的马德里郊区,这个看上去不伦不类的“飞船”是为了替代行道树的巧妙发明。它外观可能奇怪甚至丑陋,但无疑是聪明的。
自1999年开始,马德里东南的巴列卡斯地区就成为全市最大的城市发展区域。不同于其他行业,它主要涉及公共土地发展,被控制在市政手中。传统的城市规划将带来道路双向的汽车通行和停靠,两侧的住宅将暴露在大风、灰尘和高温中,这在夏季气温高达40摄氏度的马德里是个灾难。EMVS决心换个思路,他们启动了一个“生态大道”的设计竞赛,旨在通过创新性实验提高环境舒适度,促进社会交流,探讨可持续城市发展模式。在入围的10名竞争者中,马德里城市建筑生态系统设计院的“空气树”方案被选定为最创新、有效和财政上可行的设计。
“虽然城市规划确保新的地区不会缺乏公园,会有一系列街道和城市服务,而且将绿树成荫,但等待新种植的树木成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景观和气候都是十分严峻的。而且这里还缺乏传统街区的混合使用。”马德里城市建筑生态系统设计院主持设计师贝琳达·塔图(Belinda Tato)对本刊记者说,她和她的团队的设计出发点就是要弥补这一地区公共空间的整体缺乏,不是规划出来的,而是市民自由和自发的空间。“你知道,最好的公共空间解决办法是种植浓密粗壮的树木,但是没有15年到20年时间不能指望。因此,有必要创造一种临时替代物,在未来这些年替代树木的效用。”
“空气树”在2007年赢得国际最重要的针对年轻设计师的大奖——“建筑回顾”大奖,并曾入围密斯-凡德罗大奖的决赛阶段。这一想法吸引了评委们的兴趣,首先,它设置在郊区,结构特殊,外观不伦不类。此外,它是一种临时搭建物,提出对城市的街景不断变化的适应性策略,同时应对了城市高温环境的长期命题。而以3棵“树”为标志的马德里郊区生态林荫大道计划可以界定为一种都市再循环过程:增加现存广场空间的树木密度,减少和重组交通线路,介入当前城市化表层,实现有效城市发展的重新配置。
贝琳达·塔图介绍,“空气树”的工作原理源于农业生产上的气候适应性技术,如在塑料大棚中的应用。定向风穿越风斗进来。如果空气速度不足,风扇将会加以辅助。干燥的风通过一系列喷雾器,变得湿润、厚重,在内部创建一个类似树木的小气候。在炎热的西班牙夏天,户外驻足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树荫下,“空气树”将当地居民从酷暑中解救出来,其冷却系统可以将气温下降至比街道其他地方低8~12摄氏度。可以想象,这种借助技术手段种植的“树”将自然地调节周围的气候,减轻大多数城市中心出现的热岛效应。
“树”的顶部装有多组太阳能电池板,在能耗上可实现自给自足。每组电池板每年可发电12230千瓦时,多余的电量将输送回当地的电力公司,由此产生的利润用于建筑维护。据测算,西班牙的电力需求在未来10年预计将达3%的年增长率。此外,“空气树”通过喷水管道以及各种攀缘植物如忍冬、常青藤等进行空气调节,吸收二氧化碳,净化空气。因此,它的另一副产品就是氧气,这也是其名字的由来。
“空气树”创建了一个小气候,如同大树在公共空间创建的那样。贝琳达·塔图说,它也同样是一个社会聚会点和催化剂。在马德里已经投入使用的3棵“树”很受社区欢迎,它们支持了各种不同类型的活动,如摇滚音乐会、生日聚会等。事实上,除了一棵“空气树”,以生态为导向;还有一棵“游乐树”,将在中心设置儿童游乐区;一棵“媒体树”,将建一个露天电影院。
因为“树”的结构由轻质可再生材料制成,它可以轻易地拆卸并移动到其他地方。陆续将有数十棵“空气树”被安置到马德里的各个角落。“当然,它只是自然的替代物。一旦真正的树木成熟,我们将拆除它们,移植到新的地点,遗留下来的空间可再改造。”贝琳达·塔图告诉本刊记者。
上海世博会在建的这棵“空气树”是一座十边形的钢结构建筑,紧挨“竹屋”而建,与馆前广场形成一个典型的地中海式城市格局。
贝琳达·塔图告诉本刊记者:“上海项目同样涉及气候问题,但是问题又不尽相同。马德里的湿度很低,只有40%,上海则高达70%。为了这一不同,其机械装置将有所调整。上海这棵树也将是不同类型‘树’的混合物。广场是进入马德里馆的前导,同时作为一个放松和休闲空间,缓解世博园区的高温。外立面装有显示屏,播放马德里和上海民众的生活片断,人们可以观察这两地的真实世界里在发生什么。”
“空气树”显示生态建筑已经走了很远。从上世纪70年代能源危机时混乱的即兴创作,到当今技术与和审美时尚的融合,生态概念和商业原则和平衡。贝琳达·塔图声称,“空气树”在建筑上并没有采用任何特殊技术,完全是现有技术之上的创新。如果这种冷却方法适用于任何炎热、干燥的气候环境,不难想象,“空气树”或许会像19世纪的风车那样生产和销售到世界各地。■
(文 / 贾冬婷) 扎拉建筑一棵树一栋马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