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扎兰屯抢劫金店案

散落的金子

2009年12月20日早上7点10分刚过，鑫源珠宝店的老板张有利（化名）的妻子接到了“呱呱叫”冰淇淋店老板的电话：“你家珠宝店被抢了。”呱呱叫冰淇淋店和鑫源珠宝店比邻而居，呱呱叫冰淇淋店的老板晚上就住在店里。一层底商店铺之间打的是隔断，并不隔音，所以早上6点40分，当听到隔壁珠宝店开卷帘门的声音时，呱呱叫的老板很奇怪：“冬至过后现在正是扎兰屯最冷的时候，商铺一般8点或者8点半才开门。”

7点左右，呱呱叫的老板出门倒垃圾，发现隔壁珠宝店门大开，屋里乱七八糟，红色的天鹅绒布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他一边打110报警，一边给珠宝店的老板打电话。

“我就想，这是真的吗？不可能吧！”张有利的妻子先打车赶过来，“‘120’停在门口，进屋一看，更夫老李躺在地上，左侧脑袋有伤，旁边有一摊血。店中间椭圆形放置黄金首饰的圆岛柜台玻璃全砸碎了，里头、外头散落着金饰。可能是嫌从盘子上摘首饰麻烦，他们连盘子一起端走了。有人在门口捡金子，有人捡了金子还故意装模作样地在那儿问，‘追回来了么？’”张有利告诉本刊记者，虽然电视电影里也看过抢珠宝店的场面，但现实发生的一切跟电影完全不同，“我当时就傻了，脑子都不会转了。到了第二天，完全回忆不起来头天发生的事情”。

此时，扎兰屯市公安局副局长腾立山带着刑警队队员已经赶到了珠宝店。“两扇卷帘门西侧的那扇门卷起来了，对开门虚掩着。”设卡堵截、勘察现场、现场走访，一天忙碌下来，腾立山茫无头绪。“珠宝店的监控设备是老式的磁带刻录机，犯罪嫌疑人将主机板、刻录机全拿走了，为防万一，他们甚至拿走了开卷帘门用的遥控器。从珠宝店对面商场的监控器发现有3个可疑人，但是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到他们进了哪里。珠宝店入口有3种足迹，能确定至少有3名罪犯。入口处的血迹经过DNA比对排除了受害人，确认有嫌疑人可能被碎玻璃划伤了。另外还能确认的是嫌疑人带了3种以上的作案工具：3个振压器轮子，每个至少6公斤；砸玻璃用的锤子，导致人体受伤的钝器。”腾立山告诉本刊记者。

( 警方追回的黄金饰品 )

两天下来，警方工作没有任何进展：“找到了很多目击者，但是当时天没亮，嫌疑人又是蒙面的，所以没人能描绘出他们的年龄体貌特征。”

第三天，扎兰屯警方发出了金额5万元的悬赏信息，同时在扎兰屯电视台和人民交通调频台共4个栏目里滚动播出，并利用交警大队掌握的15万个移动用户手机号给机主发送短信。腾立山告诉本刊记者，光发短信就花了4.5万元。

第四天，警方陆续收集到很多线索，腾立山记录了满满两个笔记本：“比如说证实了案发前在珠宝店东南侧有人放鞭炮，并看到了此人的体貌特征。这个时候无缘无故地放鞭炮，其目的就是掩盖砸玻璃的动静。再比如有路人看到屋内有3个人拿着刀子在装东西；还有人看到有块布做的屏风挡在门口，7点差5分的时候有人从里面出来往南跑了……”每个人看到的都是碎片，腾立山需要拼凑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去伪存真，对侦查方向做出判断。稍有差错，就可能南辕北辙，延误破案的最佳时机。

“起初我们以为振压器的轮子是用来砸玻璃或者门的，但是分析目击者的说法，我们明白了他们其实是利用这3个轮子和一根棍子的组合撑起一块布做屏风，来遮挡玻璃墙上被砸出的那个大洞。挡了布，外面的人就看不到里面有灯光。所以有的人看到里头有光，有的人说没看到。包括嫌疑人的逃跑路线，有人说他们出店后由东向西跑的，有的人说是往南走。可是我们动用了14名干警，一字排开用了10台笔记本电脑比对分析附近街道监控探头录下的5块硬盘，就是没发现嫌疑人的身影。根据目击者‘往西走’的说法，我们想起，从一文城住宅楼楼洞里出去可以上农行街。而这个区域并不在监控探头覆盖面里。从农行街进清纺路，再上石桥街，就到了通往牙克石方向的碾博公路。因为另一条115国道没有调出可疑人的资料，所以我们基本判断牙克石方向是犯罪嫌疑人的出逃路径。”

通过走访，警方还掌握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犯罪嫌疑人中有一个人可能叫小磊。“全呼伦贝尔叫这个名字的有68人，牙克石有16人。我们从68人中筛出年龄段在20到35岁有前科的纳入重点突破口。通过调查人口信息资料，我们发现了牙克石的赵家哥俩有重大嫌疑。其实他们是哥仨，老大没照二代身份证，人口信息里没有他的资料。但是老二赵晓鑫（化名）有抢劫前科，因盗窃罪判过刑，老三正好叫赵晓磊（化名），疑点很大。”

12月26日，专案组将3名嫌疑人分别锁定在牙克石市和辽宁省大连市，为了不打草惊蛇，指挥部迁移至牙克石附近的鄂温克旗大雁镇。12月27日10点08分，专案组民警在牙克石市某宾馆门前将犯罪嫌疑人赵晓鑫抓获，并在赵家搜出双筒猎枪1支，汽改口径枪1支，猎枪子弹28发，口径子弹88发，还有被抢的近13公斤黄金。10点15分许，犯罪嫌疑人于刚被抓。23点20分，民警在大连市青堆子镇将犯罪嫌疑人赵晓磊抓获。

猫和老鼠

审讯过程并不顺利。腾立山告诉本刊记者，嫌疑人赵晓鑫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我说我去了牙克石查他，他说，‘你蒙我呢，你只要来了牙克石，我都知道’。确实，我们的五大基层联访员出租车司机、计生员、居委会主任、保洁员、联防队员只要一到他住的那片儿查，他就会跑。我当时暗自庆幸指挥部没有设在牙克石。”

审讯的最初，赵晓鑫什么都不说。逼急了，他扔下一句话，“你先说说你怎么抓的我，你告诉我怎么作的案，我再告诉你。”腾立山把作案过程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赵晓鑫这才心服口服。

根据赵晓鑫的供述，2002年他曾在扎兰屯打过工，了解到鑫源珠宝店是扎兰屯市数一数二的珠宝店，而且位于闹市，周围交通便利，能进能退。2009年9月，在扎兰屯市理发店当学徒的赵晓鑫已经25岁，有一个女朋友，他想结婚，手头又没钱，开始有了抢珠宝店的想法。他找到从小一起玩大、一起打过工的于刚，此时，没有正式工作的于刚急于给孩子治病又缺钱，两人一拍即合。

牙克石距离扎兰屯有300多公里，为了将想法付诸行动，需要准备交通工具。他们在牙克石热电厂租了一个带车库的房子，抢了一辆伊兰特轿车，将女司机勒死，弃尸于牙克石的莫拐河桥下，将车子藏在车库里，一直没有使用。腾立山告诉本刊记者：“为了不被发现，他们还套了一个公安段的牌照，换在伊兰特轿车上。”

经过多次踩点，赵晓鑫发现夏天过往人较多不易逃跑，两人便决定在冬天的周末实施抢劫。12月10日，赵晓鑫两次从牙克石市坐火车到扎兰屯市鑫源珠宝店附近踩点，发现该珠宝店每天早上6点将卷帘门打开，店内有两名更夫值班，两人便决定早晨趁卷帘门打开后砸碎窗户玻璃进入店内实施抢劫。“一开始赵晓鑫不想带上弟弟，估计是想留一个。但是觉得要对付两个更夫把握不大，所以把弟弟赵晓磊从大连叫回来帮忙。3人在废品收购站购买了3个振压器轮子，准备了锤子等凶器。”腾立山说。3个人非常谨慎，时机不成熟，绝不动手。“12月19日的监控器里看到的3个可疑人就是他们，当天早上6点他们已经从对面的商店跑到珠宝店门口，但是因为卷帘门已经落下，没有得手。”

张有利告诉本刊记者，案发时珠宝店的两个更夫刚换了3个多月，他们都是九龙新安浆纸公司的退休职工。个高的以前在削片车间工作，姓田；个矮比较瘦小的曾经是工厂烧锅炉的，姓李。两人晚上在店里守夜。老田每天早上6点有出门晨练的习惯，逢到此时，老李会把卷帘门开一半，等老田出门再拉上。这个漏洞，赵晓鑫没有放过。

12月20日早上6点40分，老田出门后，老李还没来得及关卷帘门，赵晓鑫就迅速冲到珠宝店门口，在卷帘门下塞进了一个铁架子，之后于刚负责砸玻璃墙，赵晓磊在旁边放鞭炮掩饰。看到破窗而入的赵晓鑫和于刚，老李转身找了根棒球棍防身，被赵晓鑫和于刚用锤子击打头部成重伤。之后，3人砸碎柜台玻璃，将抢来的首饰装入携带的旅行箱里。“他们只抢黄金，钻石和铂金都没拿。”腾立山特意强调，“铂金和钻石化不了，别人也没法检验，不好销赃啊。”按照分工，赵晓磊拿走监控录像主机箱。7点差2分，3人出了珠宝店，珠宝店往北是广场，也是他们计划中的撤退方向。但是因为慌乱，3人走错了方向，发现不对后，立即折返向北。腾立山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有目击者看到嫌疑人往南逃窜。

按照计划，3个人的撤退，不走收费站，有监控的地方不走。驾车逃回牙克石市后，当天晚上3人将作案用的工具、穿的衣服、用过的轿车烧毁，将金饰分3部分藏好，约定：哪怕兜里一分钱没有，一年内不动这些黄金。

扎兰屯警方从赵晓鑫租屋的地窖里找到了第一包金子，大概八九公斤重，然后从土里找到了第二包金子。第三包金子不到300克，藏得很隐秘，是腾立山从房子天棚上找到的。“一条大粗金链子，一个大镯子，一个大戒指。赵晓鑫知道抓到就是一个死，这包金子大概是想留着为自己陪葬吧。”腾立山猜测。

按照警方最后提供的数据，最后收缴回全部金饰重量为12852.67克，约13公斤。对于张有利夫妻来说，这算得上是个惊喜了。“案发后我们在网上查了一下，发现一般金店被抢，至少2～3个月才能破案，能追回的财产有限。所以我们虽然也抱着希望，更多是无奈地等待。哪里能想到会这么快破案呢！”

财富的两端

鑫源珠宝店被抢之前，张有利在另一条商业街上的嘉源珠宝店刚装修完开业，主要代销百泰的黄金饰品。百泰是国内最大的珠宝企业，有自己的首饰加工厂，年产黄金饰品125吨，据说就连周大福、谢瑞麟的首饰都来自百泰的首饰加工厂。据当地人介绍，张有利在扎兰屯经营珠宝生意10多年，鑫源珠宝店货品全，款式多，信誉好，因此无论是城市居民还是乡下老百姓，需要添置首饰的时候，首选鑫源珠宝店。

行事低调、个性温和的张有利出生于一个教师家庭，1983年技校毕业后，他进入扎兰屯九龙纸业公司，从事销售、调度工作。1989年，单位送他进电大读财会，几年学习下来，张有利没有再回单位上班，去了后贝加尔斯克做边贸生意。

1992年4月12日，国务院同意建立中俄满洲里——后贝加尔斯克边民互市贸易区。互市贸易区位于满洲里与俄罗斯赤塔州后贝加尔斯克交界处，设立了5个功能不同、各有侧重的小区，即自由贸易封闭区、商贸金融区、保税仓储区、工业免税加工区和服务游乐区。

在边民互市贸易区，张有利通过卖塑料花赚到了第一桶金，不过，过程远不像他说的那么波澜不惊：“俄国人喜欢鲜花，喜欢酒，我用全部家当换了塑料花拿到贸易区卖。零下40多摄氏度的天气，冻得我来回跳，一天下来也没开张。我旁边有个卖烟的俄罗斯姑娘，很喜欢我的塑料花，她没钱买，就想用她的烟来换我的花。我心想，虽然没挣到钱，但是这些烟拿回去也能卖个好价钱，就同意了。姑娘高兴地拿着花走了，没一会儿又哭丧着脸回来了。翻译告诉我，她的烟没换到钱，她就没法进货继续做生意，所以她想把花还给我，把烟换回来。我心想，花卖不出去就算了，也别害了这姑娘，就把烟还给她，花也送给她了。没想到这姑娘高兴坏了，她举着花在市场里一路小跑，一边到处炫耀，‘我的花多漂亮’。之后，我就开张了，这些塑料花在国内卖5元一朵，在这里能卖30元一朵。”

这之后，俄罗斯人喜欢什么东西，张有利就卖什么。因为讲义气，肯帮忙，他结交了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张有利有个温州朋友办了个乡镇企业，专门生产外贸羽绒服。羽绒服因为针对的是外国人，尺码大，朋友把货委托给了张有利。

张有利说，当时呼伦贝尔人有优惠政策，五人成团拿到市里的批文就可以免签证去后贝加尔斯克。然而，张有利没想到，品质很好的羽绒服却卖不出去。“那阵子，俄罗斯人很痛恨中国的假冒伪劣产品，认为羽绒服里掺的是鸡毛、杆子，鞋子穿一礼拜就坏掉。”张有利说，急眼了的他做出了一个大胆举动，“我就站在山冈上，把好好的羽绒服给撕开了，全是白色的鹅绒，风一吹，飘散得满处都是。”这一“破坏性试验”让他绝处逢生，结果，羽绒服以每件150元人民币的价格销售一空。

1995年，因为有亲戚在呼伦贝尔黄金公司工作，张有利承包了扎兰屯一百商场里的饰品柜台，专卖黄金首饰，销量不大。几年后，他在市中心开了鑫源珠宝店，成为当地最大的金店老板之一。他的一个兄弟，至今还在俄罗斯某市任华商协会会长。

2003年，鑫源珠宝店成为民风淳朴的扎兰屯第一个用上监控设备的金店。因为没有电脑硬盘，张有利买的是天津产的磁带录像机。张有利说，就在案发前半个月，张有利从哈尔滨买了套更高级的远程监控设备，但是扎兰屯没人会安，而哈尔滨的师傅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设备安装就此暂时搁置。半个月后，劫案发生。

与张有利比，来自社会最底层的赵家兄弟对于财富有另外的理解。

赵家兄弟生活的地区俗称“牛奶站”，那是位于牙克石城市西北边缘的平房区。按当地人的说法，在牙克石，平房区也是有区别的：“东北边的平房大多住的是以前联合厂的下岗工人，‘牛奶站’附近住的基本都是外来人员，有打工的，有捡破烂的，有偷窃的、赌博的，人员复杂，属于这个社会最底层人员。”而赵家破烂的小平房，位于牛奶站最北边的边缘地区。

赵家的邻居1992年从内蒙古莫里达瓦迁来，赵家先于他们从黑龙江双桥落户牙克石。那是一个木头和砖瓦搭成的小平房，低矮，破旧，家徒四壁。邻居说，当年赵家花了3600元钱买的这个房子，周边有30亩地，种白菜——这是赵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虽然两家隔得很近，却很少来往。对赵家兄弟的父母，邻居评价不高：“父亲小偷小摸的，还不讲理，跟周边的人都打过架。母亲50多岁，脸抹得白白的，不像正经人。”不过，这些话他只敢偷偷告诉本刊记者，因为“怕被报复”。

据邻居介绍，赵晓鑫小学时候就因为偷窃被开除，后来转学到莫拐学校读书。上世纪90年代他就因为抢劫被判过刑，出来后和弟弟在中集木业当送料工。虽然家里条件不好，兄弟俩还经常换女朋友。中集木业倒闭后，兄弟俩除了卖菜就是出去打工，时不时也“劫个道”。而兄弟俩的母亲已有两年没有在牙克石露面，“据说是去了大连打工”。腾立山对赵晓鑫有这么一句评价：“他把社会看得很透。台上坐的什么人，台下是什么人，什么人有钱，什么人没钱，他都知道。”

在赵家兄弟这趟危险的财富之旅中最无辜的是被杀害的伊兰特轿车司机韩晓霞。34岁的韩晓霞是距离牙克石最近的乡镇免渡河镇人，有一个开货车的老公和一个12岁的漂亮儿子。开了两年三轮车后，2008年底，韩晓霞用家里积攒下的8万块钱买了辆黑色伊兰特，跑起了黑出租。韩晓霞的丈夫告诉本刊记者，车子买回来后就不顺当，先是出了次轻微的车祸，好在没有人员伤亡，然后是被运管局查扣了一次。夫妻俩本打算把车子给卖掉，意外就发生了。

2009年10月10日凌晨1点，韩晓霞的丈夫出车回来，发现妻子不在家。打手机，关机，打朋友电话，说上牙克石了。他给妻子在牙克石的娘家打电话，妻子并不在娘家。他开始感到不对劲。天亮后，他去了免渡河派出所报案，同时，放大了妻子的一寸照片，带到周边的原林、博克图地区张贴。因为是人车同时失踪，这成为一桩悬案，还引来了风言风语。

2009年12月30日，韩晓霞的丈夫接到了牙克石市刑警队的通知：到莫拐河打捞妻子的尸体。这时，他知道了更多细节：2009年10月10日17点40分，赵晓鑫和于刚上了韩晓霞的车，当时赵晓鑫花5块钱买了一大兜12瓶装的矿泉水，“那是秋天，很少有人买这么多水喝，所以在附近的黑车司机有印象”。■

（文 / 李翊） 违法犯罪韩晓霞金店于刚扎兰屯牙克石抢劫内蒙赵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