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2009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耿宝文)
2009年1月1日,是弟弟结婚的日子,那天的父亲,精神矍铄,容光焕发,乐呵呵地忙前忙后,招呼客人,见到老工友就说,他该操的心总算操完了,以后就可以无事一身轻,安享晚年了。在婚礼上,司仪给父亲提了一个问题:对儿子步入婚姻的殿堂你有何感想?拙于言辞的父亲不知所措,搓着手,想了一会儿,说出了一句非常“雷人”的话:我想早日抱孙子。话音刚落,众宾客哄堂大笑,有人打趣说,这才是心里话。站在一旁的母亲嗔怪地瞪了父亲一眼,责怪父亲怎能当着儿子、儿媳的面说出这等不上台面的话。这让司仪借题发挥,给母亲上起了思想教育课,大赞父亲具有超前意识,逗得大家笑声不停,掌声不断,喜无尽,乐无穷。
可是,这样温情的场面如今只留在了记忆里。
4月份的一天,父亲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起来,间歇性的,时断时续,时轻时重。毕竟是60多岁的人了,父亲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到医院诊治。医生听了介绍,让父亲做了心电图检查,说是冠心病,开了一些药,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回到家,父亲按要求服药,一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疼痛没有加剧,但也没有减轻,也就是说,效果不大。
有道是病急乱投医。7月份,父亲回了豫东老家,说起来,我们家的情况是有点特别的。上世纪70年代,“根红苗正”的父亲被村里推荐进城当了一名产业工人,开挖土石方,建大坝,很辛苦的,但毕竟端上了“铁饭碗”。一个挣工资,一个挣工分,这样的家庭,有一个富有中国特色的形象的说法,叫“一头沉”。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忙时父亲就请几天假回家收麦播豆,帮母亲分担负荷。这样的生活模式,父亲延续了20多年。退休前,父亲在小城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是“房改房”,老旧,功能不全,也就50多平方米吧。但毕竟有了落脚栖身的地方,这使得父亲退休后依然可以过着在两地间迁徙的生活。只不过,在小城住的时间少了,而在老家住的时间多了。
父亲这次回老家,是想试试村里人介绍的治疗冠心病的一个食疗偏方,很复杂的:头一天晚上把一条长30厘米左右的小蛇喂给一只老母鸡,第二天宰杀了下锅炖,炖时还要配上鹌鹑和鸽子各一只,熟后肉和汤一起吃完,如此需连吃7次才行。这些动物在城里很难找齐全,而在农村却容易得很。亲戚乡邻听说了父亲的病后,都给予了尽力的帮助。有的把自家养的母鸡、鸽子、鹌鹑送来了,有的下地干农活时遇到小蛇逮了送来。这样淳厚的情意,真的很让人感动。
可是,这一偏方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吃了7次后,并没有起到病除的效果。父亲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就又吃了7次。结果还是如此,病情依旧维持原状。乡亲们怀疑父亲得的到底是不是冠心病,父亲自己也怀疑起了医生的诊断。莫非,是其他病灶造成的?
11月底,父亲决定还是回小城治疗,因为他的医保关系在那儿,医药费可以报销一部分。路过省城时,父亲在我这儿小住了几天,他想去大医院请专家检查一下。我陪父亲去了省内一家知名医院,专家向父亲询问了相关情况,说,光凭这不敢确定是不是冠心病,建议做“造影”检查。问了费用,要四五千元,父亲摇摇头,说回小城做吧。
12月初,父亲打来电话,说准备做“造影”检查,已经排了号。我有点不解,为何要排号?一问,原来,小城没有这方面的专家,据说要从西安请,基于这种情况,患者需要凑够一定的数他们才来,所以,只能先排号。4天后,终于等来了专家,父亲被安排在下午3点做检查。遗憾的是,由于工作关系,其时我正在上海出差,没能陪在父亲身边。后来弟弟在电话中告诉我,父亲进手术室前老是念叨我的名字,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我听了,心如刀绞,小时候子女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父母年老时子女不就是他们最坚实的依靠吗?!
好在,父亲的检查还算顺利,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检查结果是我们万万不愿面对的:两条心血管堵塞,没办法,只好安装了两个支架,是国产的。医生说,若现在不安装,等到以后病情严重了,要做心脏搭桥手术,那就非常麻烦了,费用难以承受不说,风险还特别大。
12月16日,我去看望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出院在家休养。经过这一次的手术,父亲的精神大不如前,很虚弱,简直判若两人。并且毫无缘由的,父亲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看啥都不顺眼,经常拿母亲出气,每次都吵得厉害。弟弟私下里对我说,父亲的现状已不仅仅是身体疾病了,而是心理上出现了问题,要不给父亲请个心理医生吧。而父亲和我说起话时,总是反复提及他的老工友谁谁谁得了什么病,谁谁谁又走了,念念不忘,没完没了,神情凄然。我安慰父亲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这是小病,不要紧的,保持快乐的心情对康复大有好处。父亲听着,诺诺称是,像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孩子。可谁知道他内心是怎么想的呢?我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唯愿父亲能坚强起来,挺过这一关,别让心理负担成为压倒自己的一根稻草。■ 父亲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