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朔:我现在有真正无所畏惧的感觉
作者:孟静( 王子文 )
王朔新的身份是19岁的四川女演员王子文(原名王萌萌)的诉讼代理人,已经在北京海淀区法院和律师一起出过庭。王子文原先所在的中视传媒公司状告她违约,对方出庭的代表叫武丹丹,王朔算是和她掐上了。王子文是王朔邻居的朋友,弯弯绕的关系,主要她是“我们老王家的人、和王蒙只差一个字”。
“别人是见义勇为,怎么到我这儿就不是了?我过去给大伙儿印象不好,就管自个儿的事不管别人的事,我将来也未必管这件事,就是朋友的事,有时候总得管管。这要是一男的,我真不管,男的嘛自己混。小女孩儿,人家就是想挣钱想出名,你也不能欺负人家,这跟现在的和谐社会一样,就是人人平等,强势向弱势倾斜,你拥有资源多你不能欺负人家啊!”
《看上去很美》公映前,记者曾联系过王朔采访,他干脆拒绝了,但是留了个尾巴:“什么时候我需要宣传了……”或许时机已到,这次发短信给他,几秒钟就回了电话,“过来聊吧”。
地主才认为金子是最好的,就跟镶了一口大金牙似的
记者:你平时看电视剧、电影什么的吗?
( 张艺谋 )
王朔:不看。多次啊!恶心得看吐过。中央台的春节晚会多次啊!吐了好几年不能再看了。那还不如东北农民过年呢!大红大绿多土啊!他们真的特别可笑,以为大红大绿是中国人。满清来时才这样,明朝是那样吗?宋朝是那样吗?人家都水墨,不带挂色儿的,挂这么怯的色儿,穿着被面就上去了。什么呀,乱七八糟的。你看春节晚会一开始,金光闪闪,你看那帮女的都跟姨太太似的。
记者:那你也不看电影了?
( 阿城 )
王朔:《满城尽带黄金甲》我没看。地主才认为金子是最好的,就跟镶了一口大金牙似的,土鳖。国产的SB大片我不看,我在美国呆半年,美国大片就把我看恶心了,他们就一个路子。我看地下电影,《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地下电视剧,这都特别好。好看得多了,这都看不过来,哪顾得上看他们呀?他们还玩贴金,炫富。这太讨厌了,特别炫耀,炫耀权力。我跟你说唐太宗的时候,皇宫是草房,那时隋末大乱,整个国家特别穷。陕西那边的易水还是什么,一发水能把房子淹了,大伙儿都得上房顶。实际上到武则天时代才比较奢侈。
记者:阿城编剧的《贞观之治》不就追求那时的简陋吗?
( 郭敬明 )
王朔:不是简陋是素朴,那时不贴金,得土成什么样才觉得金子是好东西呀!你都当了皇上了,你知道唐宋皇上是大贵族,跟农民起义可不一样。满清这帮土鳖,我是满族人,我能说他们,那就是东北农民。故宫里拿宝石做成树搁在那儿,多土呀。你看唐宋时期那些官员,他好的不是这一套,他觉得贵重的是什么呀?你得是那种字画啊!隋唐前面的西晋末年他好清淡,玩什么夜明珠,好多是国外这口的,玻璃的,印度来的。阳遂,其实就是一反光镜,他们玩这个。那时没有黄金首饰,钻石、宝石都没有,玩的还是素朴的。地主、商人可以玩点金子。唐朝建筑,也不会刷大红漆。
记者:你说炫富,那也是现代人对富裕的渴望。
( 季羡林
)
王朔:是。允许他们挣钱了,问题是你不能年年这么干吧!不是都有点钱了吗?听说不都第四强国了么?这不改革开放都20多年了吗?你说80年代都觉得钱是好东西,现在不是听说大伙都有钱了吗?这帮搞娱乐的不都挣着钱了吗?还来这套。你拍过谁?你不还拍过穷人吗?玩大金牙,有一法国总理,是社会党的总理。记者问他:“你觉得21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吗?”他说:“不是。”“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价值观可以输出。”
我也本能地就不喜欢那种自认为是知识精英的人
( 北村
)
记者:你觉得韩国人达到文化输出的层次了吗?
王朔:没有。韩国人拍那电影多拧巴呀!我不爱看。什么呀,就跟自己没完没了。它呀,亡过国,切肤之痛,说实在的这不叫爱国,这叫民族极端分子。中国也有一帮这个呀,这帮孙子只会误国误民。武侠当年给中国坑多惨哪!北京有一老太太缺心眼去了,慈禧太后,信了这武侠刀枪不入了,向全世界宣战,赔了四亿五千万两白银,一人一两,那一两白银相当于现在1万块钱。整个儿国库收入才六七千万两白银,中国那时国民生产总值第七。这第四不够吹牛B的,满清的时候就第七。
( 受王朔好评的电视剧《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
我们“五四”时把德先生、赛先生请进来,这俩人按价值观是往后排的,前面“自由平等”是这个民主和科学的垫底,你没有平等观不可能搞技术。
为什么不能再让孔子这套回来?他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权力的顺序,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他讲差别,给中国带来什么结果了?每300年一大乱,最底层起来反了,就像扎金花,最小那个反了。革命全都有个基本价值观,就是平等,人生而平等,毛泽东的这个价值观是深入人心的。我自认为我是毛泽东时代的婴儿,我出生在那个时代,我再坏再为自己谋利,心里这个东西是有的,觉得你不能欺负人。欺负人要有度,你不能把人欺负死。我可能瞧不起这人,但我绝不在行为上欺负人,我也本能地就不喜欢那种自认为是知识精英的人。
我认为毛泽东对中国一个巨大贡献就是,中国有个阶层啊,两千年一直受吹捧,好像国家干部都是这个阶层的——所谓士、读书人这个阶层。南宋亡国,变成文天祥一个人的事了,“文化大革命”也变成知识分子受迫害。人民没受迫害?弄出一顾准,好像知识分子成英雄了。什么英雄?你不就没吭声吗?也没敢站出来嘛!你还不如张志新哪!我就特别讨厌自我吹捧这个作风——商人炫耀财富,他们炫耀知识,你就是真才实学你也叫炫耀吧!季羡林同志写那“牛棚杂记”写得多差呀,不就认识点梵文吗?当然这老头儿自己明白:什么国学大师?中文多差呀!他们自己就朋比为奸,互相吹捧,严重地讨厌!别人都有问题,就你们没问题?怎么可能呀。你们是完人吗?死一王小波,把人王小波抬出来供出来,你别招人王小波讨厌了。这帮孙子,假装被边缘化。什么边缘化?俄国民粹主义知识分子才是,人家跟人民同甘共苦,人家上刑场,你们干吗了?哪个生活得差呀?什么都乱搞,假装痛心疾首假装自己是神的代言人,真讨厌。
记者:那你不是读书人吗?
王朔:我是读书人,但我不是他们说的那种精英。我知道自己不行,我有很多缺点,人性弱点包括知识盲点都很多,这就是活到老学到老的问题。中国社会要立法,最好立个反歧视法,你别看我们没有种族歧视,歧视太多了。城里人歧视乡下人,男的歧视女的,健全人歧视残疾人,有知识歧视学历低的人,大人歧视孩子,官歧视民,处处在歧视。你看中国历史上为什么红军战斗力这么强?它首先一条就是官兵平等,这就是所有过来的国民党兵,一到这儿来官兵平等。其实还是有区别,但区别不大,首长你还是给他炖只鸡,但他吃一样的饭,大家一起往上冲。这就是中国革命的核心。
这奴隶是什么?是精神上的奴隶
记者:那你觉得在电视上讲孔子是一种倒退?
王朔:当然是倒退了。舒乙是鲁迅说的典型的空头文学家,没有本事仗着他老子。他在那儿鼓励读经,太讨厌了,讨厌之极。还有那演名人演精英的余秋雨,经常说一半是对的,扯最后又不对了。很多人假装谦卑,假装人民公仆,实际上控制大量资源,搞绝对权力。天天在那儿招摇撞骗的,往往是知识精英,读过点书,知道点事,你更应该知道学然后知不足,你怎么会觉得你就成了呢?就成圣人了?太可笑了吧。张承志怎么就成圣人了?包括作家里的北村,胡乱信个基督教;余杰同志,冒充“五四”青年,最后信一基督教,不就抱粗腿吗?自己完整吗?这些人都是跪着的人。这又得说到《国际歌》,我觉得《国际歌》到今天,“起来全世界的奴隶”,这奴隶是什么?是精神上的奴隶。出过一个人,马上把这人变成偶像。鲁迅同志说,一个都不宽恕,包括跟后面拍马屁的,人家也不宽恕你们。他们在那抬鲁迅的轿子,我觉得特别可笑。还有王小波,有些人在网上说是王小波门下走狗,真欠抽大嘴巴,你凭什么给人家当走狗?人家要你么?自作多情!每个人非要拉帮结派,靠着一个人,他们才敢出来讲话,有什么呀?唾沫星子淹不死人。千夫所指也死不了人。
记者:你说的拉帮结派、互相吹捧,包括以电视作载体,宣扬他们的想法?
王朔:那倒没关系,关键他们露怯,我会写文章讲他们怎么露怯。余秋雨有一期讲中国人对人格不尊重,我忘了他怎么讲的,他说人变成奴才呀,讲到这儿都对,就是话锋一转,讲到他自己这儿来了:对名人不尊重,呼吁名人都联合起来。这说到哪儿去了?你这就是欺下,也有一个媚上,你自认为你是谁呀?余老师,您是精英,您是名人,维护您哪?说实在,名人就没有名誉权这一说,这是一个守恒原则。你哪有名誉权呀?必须放在公众眼皮下看着,你要是有错误你就承认。你到底是不是石一歌?碰到这儿你就不敢说,你说清楚不说完了?又不要判你的刑,又不要罚你的款,你就说你不是,不是也行呀!你说成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嫉妒,谁嫉妒你?包括郭敬明,完全一小偷,怎么那么不要脸?他那帮“粉丝”、小偷团伙的。郭敬明说,我又有名又有钱。你有什么钱呀?别不要脸了,写那点东西能挣几个钱呀?那几百万算钱吗?太可笑了。好像因为他的“粉丝”,他不能认这个错,你们什么人呀你们?流氓团伙呀你们是?你为了你的兄弟你不能认这个错?你抄袭就是小偷,盗窃别人智慧财产呀。
记者:好像跟“粉丝”,尤其是网上那些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王朔:不用讲道理,问题是怕他们干吗呀?无名的匿名者就不是人。你首先不要怕就是了,大家起哄你先怕了。群众运动我参加过,全是暴民,跟暴民作对,没什么了不起的。
谁也别支持我,我不靠人多势众起哄
记者:有没有网站约你写博客?
王朔:有啊!问题是我不给他们写。我凭什么给他们写?我准备给老徐那网站写。网站是一商业行为,老冒充公益行为,免费给他们写,凭什么呀?我一个字还10块钱呢。我给你白写才怪呢。老徐准备办一电子杂志,我在那上面写,我要收这个钱。也准备开这种聊天的博客、脱口秀那样的。
记者:郑渊洁也开了一个脱口秀视频。
王朔:他挺有意思的。我准备开那个,我聊死他们。
记者:可能到时也有你的“粉丝”铺天盖地和别人骂架?
王朔:我从来不需要别人支持我,支持我没用。你看过斯蒂芬·金有一个《危情十日》,有一个热心读者把作家扣在那儿,我觉得对自己的支持者要特别小心。我会和他们保持距离,谁也别支持我,大家都是一个完整的个人。我不靠人多势众起哄。
记者:我曾经看过一个“明80后”的网友评论说:他知道徐静蕾,不知道王朔。你听到这个评论有什么感觉?
王朔:没什么感觉。“80后”整个历史翻篇儿,他们不知道的事儿多了。知不知道我无所谓,我这么多年没干过什么,他们没必要知道我。毛泽东、林彪、中国历史不知道不应该,不要讲历史了,中国革命史总得知道吧。翻开我们那课本,没有讲价值观的,就讲些工具性的东西,这是教育缺陷。“80后”基本是被港台文化洗脑的一代,这帮孙子只知有港台,他们以为中国生下来就是世界强国,他们很可笑。我认为“80后”基本不构成力量,基本是泡沫。他们基本上没有形成战斗力,我们“五、六、七”一出动就打垮他们。他们没法聊,一聊天,你不知道聊什么呀?你以为这就是天儿了?你以为那四大天王就是天儿了?
记者:你不在意别人说:你们那时代已经过去了,该我们年轻人出场了?
王朔:谁没年轻过呀,别吹牛B了,靠年轻就能混事儿?年轻最多一无知无畏,当然每代都有被屏蔽掉的知识。我们对解放前的中国好多事就不知道,但我不相信“80后”全是无知的、只知道娱乐的人,肯定也有明白人。这世界不是年轻创造的,年轻人只是生活的一部分。“80后”是社会底层呢,苦着呢,你到任何地方,有“80后”为王的吗?各部门有他们管事的吗?就在网上吹牛B。
记者:那你觉得“80后”作家有没有能取代你们的?
王朔:别聊那谁取代谁。“80后”作家还属于刚起程,东西呢,写得都比较像;批判社会呢,也不是特有力度,你不知道你怎么批判呀?“70后”、60年代人都给自己吹过牛B。我觉得现在是50年代人、60年代人掌握社会资源,社会一定会按照这些人的意志运转。就是让你在这儿玩会儿,原来社会对年轻人的压制比较厉害,没你们说话的分儿,你们必须攀缘才能说话。现在这是一个好的进步,大狗小狗一起叫,但您还是小狗,年轻算屁呀,谁没年轻过?你老过吗?真是的。真是不到岁数好多事您还不知道呢。不就是关心谁跟谁交配那点儿事吗?还关心这个哪。这算什么呀。还有好多事,跟这个一样有意思哪。说来说去聊半天不就聊这个吗?这有什么可聊的呀。你敢放开了聊吗?也不敢吧,就在那儿窥测半天,最后给自个儿过什么瘾啊?
标准在我这儿,标准永远不能交到别人手里
记者:我听说你认为《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很好?就因为演的是你们那时候的事?
王朔:对,在我看来全当真事看了。叶京对那背景很熟,他就写了我们这代人成长,我们这代人特别典型,就是毛泽东时代,真真假假都不知道真假了,有正义感,正义感没处释放。我记得毛泽东见斯诺的时候,斯诺拍毛泽东马屁,说您改变了世界。毛泽东说,我就改变了北京郊区的几块地方。我认为他说的就包括海淀这一带。我们从小集体生活是当士兵来养的,从小认为你将来是要打仗的,不可能活太长,将来是有一场大仗,要和全世界的压迫者搞一次总决战。没有想过要生活,所以什么爱情都要服从这个,你可以叫哥们儿也可以叫战友的这种感情,从小在一起培养起来的。所有的这些情感,包括对金钱、对女人的都不能影响这个。当然打仗就很好,大家很默契,你不打仗就瞎了。在社会中一生活就完蛋,等于你个人要服从集体,不管你这集体多荒谬。所以为什么我后来能抗拒好多主流价值观,也和这个有关。我的价值观在这儿,这些人认为我操蛋我就操蛋了?你们谁说我操蛋我根本不理你们。跟我没关系,我不在乎你们说什么。我从小就这样,包括父母老师说我是坏孩子,我的朋友认为我干得好,那就行了。他们说我是好孩子我才觉得不行呢,这些人说:你丫拍老师马屁了吧?那我就无地自容了。所以什么社会上的闲言碎语,见他们的鬼去。
记者:那你跟那些发小还保持来往吗?
王朔:有来往,但不像以前了。因为你不在一个环境里生活,你关心的东西不一样了。我们每年有一两次聚会,我都很少去了,因为我有个人问题,我这岁数了有很多个人问题。在一起聊过去也聊疲了,但我一看到那个,有时也恍惚了,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看那个就知道自己是谁了。包括王子文这事,跟看这《与青春有关的日子》也有关系,看完这个一下变得特别猖狂,所有东西都不害怕了。
记者:热血沸腾了?
王朔:也不是热血沸腾,它是一种特别猖狂的生活态度,管你丫是谁呢?我特别感动的是,我一下子看出我自己是谁了。我觉得我骨子里还是这种人,过去我可以讲我有很多害怕、怯懦,害怕强权,在强权和暴力面前怯懦,怕疼,总是想躲闪,生活得更好一点。我现在快50岁了,我也不敢说我是正义化身,我不是,我只是首先要求自己:别把自己当回事儿。因为我们离完人差远了,连一个纯粹的、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我都做不到。别拿自己当回事。我其实一贯自私,不太帮别人忙,但我这一生中实在受过别人很多好处,包括受过女人的很多好处,让我认识了很多东西。我尽自己所能,如果能援助他人的时候,这是我对自己的一个要求,我可能做得远达不到这一点,我现在是有那个真正无所畏惧的感觉。
记者:你写《无知者无畏》的时候还没达到这种层次?
王朔:没有。也就这两年才达到的,当然还有其他原因。有一天,我看到说雍正这个人,他有十大政绩,其中一条是废了贱民,我一看这突然明白过来,毛泽东这个人不管后面怎么样,他开始一直坚持着平等。而且毛泽东时代中国人的差别是最小的,在物质上、精神上都是最小的,他在精神上给我们奠定了基础,这个得承认。他最大的历史功绩就是让知识分子现了一把。
记者:有人曾经说陈凯歌——一个创作者如果坐进汽车里,就不可能关心骑自行车的人想什么。你生活富裕了之后,就不再知道老百姓的感受。
王朔:谁是老百姓?我是老百姓吗?我是吧。这种话好像是有一个人民,有一个精英,您不了解就写您自个儿不就完了吗?嗬,非得假装跟人民是同路人,假装关心人民去,招人讨厌嘛。各种阶层都有自己的代言人,人民中会涌现自己的代言人。毛泽东时代都在体验生活,出什么作品了?每个人,谁也不必强调自己没局限性。就写你自己,陈凯歌写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不是挺好吗?非去假装通过陈红,了解了人民了,太可笑了。《和你在一起》那片子太差了,做作极了。我就写我自己,谁也没法挑吧。你不能把判断权交到别人手上。比如我写你,我把判断权交给你,你说我写得像与不像,那我完了,我太被动了。我就写我自己,标准都不在你们那儿,你们都在瞎聊。你们聊错了我可以不听,因为标准在我这儿,这是我一向的做人原则,标准永远不能交到别人手里。■
谈《红楼梦》
记者:你认为1987版《红楼梦》拍得挺差的?
王朔:严重不靠谱,王扶林最早拍《敌营18年》就不靠谱。
记者:可这版被很多人推崇为经典。
王朔:那是些什么人啊?你查查他们都是谁啊?那里头那些人把话全说拧巴了,那完全是一口北京话,《红楼梦》你拿北京话说才有意思,人物才搭得上。王扶林那一帮贾宝玉是四川的、演薛宝钗的也是四川的,林黛玉是鞍山的,这帮小孩没放松下来演过戏,全僵着,台词念得真差。怎么能让红学家来改这些东西?把曹雪芹的真事都安贾宝玉头上,哪有这么干的?太可笑了。周汝昌这不靠谱的人,这完全就是崇拜知识造成的恶果。《红楼梦》就是小说,你要写曹雪芹单拍一部戏行吗?红学家是全世界最无聊的一群,哪有这么对号入座的?你把你这点琢磨全搁在原著里了,你完全把人物破坏了。红学研究成果就是叫读者发议论嘛。当年我说中央台拍那“四大名著”都拍得特别傻,《西游记》多傻呀那特技,什么呀那是,严重不靠谱。
记者:这种古典名著需要一个所谓的权威的认可。
王朔:他们怕批评,问题是红学家不是上帝,不是《红楼梦》作者。红学家多无聊啊,一帮人,全是考证索隐派,都不是正常文学评论,拿人小说这么索引。中国两大不靠谱读者群,一个是吃鲁迅饭的那些,在全国有几十万人,加上那帮红学家。这些人的话是不能听的,因为他有利益在里头,他是吃这碗饭的,按说他该回避的。他们之间很可笑地形成门派之争,就把中国人那点坏全抖进来了。你拍戏你干干净净拍戏,你管他说什么呢?你理他们干吗呀?你拉那个不是虎皮呀,那纯是把你带沟里去,你不听他们的就算得罪他们了。红学家又没有什么政治地位,他能干涉你?你拉他那个大旗完全没用,又把曹雪芹写到破庙里去,你说是不是?刘心武说那贾宝玉和秦可卿打一炮,那叫什么玩意儿?明明没有的,没有就是没有。人家那不需要改编,你就拿人家那120回一章一章地拍。叶京就拿我那小说一章一章地拍,台词就那么写的,你们都没本事改,就按人家那原台词念,怎么给人念顺了。《红楼梦》里大量的台词,加上关于风景的描写,心理活动都藏在台词里了,上来就是一个电视剧本。我认为应该让叶京去导演,就是北京话。
记者:可是小说里开头就是不知何年何月。
王朔:没有,贾宝玉出来是大辫子,扎着颗珠子,写得清清楚楚,穿的衣服小夹袄、披的斗篷一定是满族的,所以林黛玉说打扮得跟骚达子似的。包括吃烤肉,因为曹雪芹不可能跳过他那个时代,生活习惯一进门上炕,就是满族啊。你穿明朝那衣服你上不了炕,他就是东北人,“来暖和暖和”。穿得都是长袍马褂,带的扳指,你干吗不承认这点啊?耍大汉族主义是吧,耍的不是地方,你拍《金瓶梅》去,那是汉族的事儿。《金瓶梅》你把那色情拿掉也是很好的呀,就是一乡绅跟现在暴发户挺像的嘛,乱搞嘛就是,写人物关系写得特别好。《红楼梦》是从《金瓶梅》脱出来的,你要拍原著,尊重原著行么?对名著什么态度呀?
记者:现在可能不是尊重原著,而是尊重上一版的电视剧。
王朔:那就不必拍了,太恶心了吧。它又不是个政治象征,难道你们就这么糟蹋名著的?挨骂吧等着。胡玫是一北京人,你说要完全不讲北京话,完全不好听。林黛玉虽然是苏州人,耍了一嘴京片子。
记者:那岂不是要请一群北京演员了?
王朔:不用啊,东北人也能倒出这口,慈禧太后讲的都是这话。你看溥仪在远东国际法庭上讲的那话跟老舍很像,这话的演员最好找了。普通话干不呲咧的,话里不接气儿,它那些尾音全没了。那些客气的零碎儿没了,你拿北京话一说,所有人态度都有了,你不让演员说他自己的本地话,他就僵那儿了。所有人基本姿态都有了,他穿身汉族衣服怎么请安?你难道让他作揖吗?他每天要到贾母那儿请安去,不穿满族衣服怎么请安?满族人怎么了?介绍满族的文学名著不好意思吗? 王朔无所畏惧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