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阿土0文 /  小刀微微

聊天群里,有人突然发了条消息,“阿土病危”。我正走在嘈杂吵闹的北京前门大栅栏步行街上,右手边是雕梁画栋的“同仁堂”,朱门金匾。“不去看他了。”回复完消息,我杵在这老字号门口,突然间怒气冲冲:倾尽这三层楼里的各式药材,难道治不好阿土吗?

在文艺青年还没有成为今天“文艺青年”的定义时,阿土就是个文艺青年。我和他,还有另一位同学(我当时的房东)曾坐在地板上,在炎炎夏夜里,仰着脖子,喂着蚊子,就着一台14英寸电视机,看完一部冗长的欧洲电影。有了精神食粮,谁在乎那硬邦邦的地板呢?从那个时候直到现在,所有姑娘们都爱阿土,因为他每次拼车吃饭都抢买单,上车先帮女生拉门,脸圆圆声低低,爱吃剁椒炒鸡蛋,感觉很容易养活。

阿土做了文艺青年才会做的三件事情:留长发,业余时间在电影学院修导演系的学位,交外国女朋友。长发很快就剃了,业余导演毕业后看的片子反而比之前少了(太忙),而那个温柔可爱沉默寡言的韩国女朋友交往不久也分手了。“她说她不是不想吵架,是实在不知道怎么用中文吵。”阿土这么交代分手原因。围观群众热心地要做红娘,但阿土处女座上身,指定女方的星座血型和出生年份。

文艺青年阿土的本职工作是文化/娱乐圈的媒体合作,跟各路明星经纪发行公司演出团体院线等打交道。共事多年,谁都没从他那里套出半点某某包养或者某某某整容的八卦来。最大的新闻是他自己,某一天被传言得肺癌了。大家的反应都是:“同名同姓吧?”阿土没有通知任何人,但新闻还是慢慢被确认了。有朋友自发地在各类社交媒体上募捐,无数人默默转发,没有用任何组织或公司的名义。善款涓涓而来,有知名演艺人士,有十几年前的同事,有朋友的朋友。不只姑娘们,所有人,都爱阿土。

据说,阿土在病中瘦脱了形。最后的那几天,我在北京,也不去看他。阿土走了。彼时,我在酒店的花洒下洗头,哗哗地流着自来水洗发水,还有眼泪水。

告别仪式的那天,我没有特地赶往京城安慰生者。若干天后,几位老友偶然在上海相聚,选在一间老洋房餐厅。我们点了牛肉、炸鱼薯条、有机蔬菜沙拉——这些都是四川人阿土不会太喜欢的食物。我们不会堕落到在那些合家就餐的外国人或者妆容精致喝下午茶的上海女生面前落泪的地步。眼泪不合时宜。所以,我们沉默,桌上的牛肉炸鱼薯条和沙拉也凝固在食客的沉默中。

布洛克在《繁花将尽》里写道:“我们常会站在朝南的窗边,凝视着远方。我不确定伊莱恩看到什么,甚至也不确定我自己想看到什么。或许我们在眺望过往,或者,我有时想着,我们是在眺望着不确定的现在。”在这个沉默的现在,我只想为阿土点一个红黄相间油光喷香的剁椒炒鸡蛋。 文艺青年阿土生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