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奢侈产业与政务消费
作者:吴琪(文 / 吴琪)
( 2009年8月27日,众多顾客来到宁波和义大道的路易·威登旗舰店选购商品 )
实习记者 王玄
奢华年底
北京郊区以及周边的河北廊坊、霸州等地,一些占地几千亩的高端酒店和特色会所,每到岁末年初便迎来了爆发式的消费旺季。这些高端消费聚集之地有高尔夫酒店、城堡酒店、温泉度假酒店等,基本定位于适合高端商务宴请、养生休闲与娱乐。与北京市内的高端场所相比,郊区的酒店多选址在环境开阔的水系、湿地、温泉边,将高尔夫、窖藏红酒、马术、温泉等项目结合起来,有些酒店直言自己的特色是“装潢豪华犹如到了一个皇宫般的殿堂”。
挂着“中央党政机关会议定点酒店”、“市级政府采购会议定点饭店”名义的北京昌平某酒店号称自己是世界50大私人城堡之一,除了高尔夫、马术、红酒之外,还有私家葡萄园,酒店会员资格在3万元以上,高尔夫或马术俱乐部的入会门槛更高。本刊记者咨询酒店的预订情况,这家酒店为“北京市2012~2013年党政机关会议定点协议单位政府采购项目”中“具备大型会议接待能力的单位”的中标酒店(中标单位共45家),每年接待的政府部门数量众多,今年春节前宴会厅大部分已经预订。
北京的年底消费有多狂热?如果看一看城内变本加厉的交通拥堵、城内外高端消费场所的火热,便能知道这个重合了政治、商业和文化中心功能的首都,集中了什么样的消费能力。
( 奢侈品协会会长欧阳坤 )
城内适合高档商务宴请的场所,同样进入旺季。有些位于时尚的CBD,餐厅却是四合院格局,古色古香,名人字画和古董点缀其间;一些餐厅直接开在名胜古迹里;有些专门打造一栋造型独特的大楼。本刊记者致电几家繁华地带五星酒店里的餐厅,得知春节前接待能力已近饱和。这些宴会厅价格从3万~18万/天不等,人均最低消费从600~2000元不等,上不封顶,另收15%的服务费。
除了装潢的奢华之外,鲜鲍、花胶、辽参、松茸、鱼翅、顶级的白酒或红酒,几乎是基本配置,手艺超群的厨师烹饪各地高级的土特产。花费更大的酒店,主厨会向客人推荐菜单上没有的顶级菜品或是好茶好酒。一些以商务宴请为主的酒楼,还有一个国外餐厅少见的特点,即豪华包间多,有些全是包间,满足客人的私密性要求。
( 奢侈品牌“萨尔瓦托勒·菲拉格慕”位于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一家店铺,该集团计划在接下来的3到5年内进入中国8个城市的市场
)
“越是顶级的消费,商务宴请越是难以与政务宴请分开,这在北京尤为明显。”一位常年主持高档宴会的行内人告诉记者,品尝美食是中国人永恒的相聚理由。公开的高档宴请适合相对一般的官员,如果是高官,基本不会去公开的场合。但就只是公开宴请这一块,消费力已经相当惊人。“请客吃饭也是需要号召力的,平日里官员未必给你面子。一年到头了,表示一下对人家的尊敬,这显得非常自然。”这就像行内流行的一句话:“越在寒冬,越需要为下一个春天投资。”
年底的宴请和礼品市场,既有各个企业或单位日常性地维护关系所需,也有目的性更直接的跑关系。中国礼品产业研究院的创始人张小鹏向本刊提道:“礼品有两个特点,一是交流情感,二是具有一定价值。但是如果礼品或宴请消费大大超出你平日的生活水平,它背后肯定是有比较功利性的目的,超出了单纯的礼品或礼尚往来范畴。”
( 奢侈品牌BV(宝缇嘉)在沈阳一家销售商场的橱窗展示
)
这种季节性极强的消费爆发力,在海南也特别明显。每年从12月初至春节,海南的高端酒店、别墅、游艇俱乐部、高尔夫球场的生意持续走高。经营者总结出规律,越是临近春节的消费越贵,来者非富即贵。一家在海南投资200多亿元的国企负责人告诉本刊:“中国不方便出国的人群往往是特别有消费力的人,比如政府官员、金融、银行、保密系统的人。富商阶层虽然出国方便,可是语言、饮食都可能不习惯,这些人群冬天就像候鸟般地聚集到了海南。这个交际圈越来越有规模。”
再加上各级财政到了年底的突击花钱,害怕今年没花完预算,明年的预算就被削减了。都使得中国每到年底,消费场所和各式商品水涨船高。在欧美国家,到了圣诞新年假日往往是各大品牌的打折季,可在中国各大品牌到了年底推出新车、新系列奢侈物品,或是高档白酒的价格,不少是“逢年必涨”。一位品牌经销商告诉本刊:“奢侈品或是高端酒如果能做到价格不断上涨,才能体现其身份的高贵,送礼和收礼的人都有面子。高端品牌就得抓住高端人群的心理。”
奢侈品的中国时刻
“自2013年1月1日起,中国内地主要城市的奢侈品商业销售额递增迅速,平均增幅为36.5%;2013年元旦、春节、情人节将形成三节消费高峰,部分二线城市门店已出现断货。”长期关注奢侈品行业的欧阳坤告诉本刊,奢侈品的国际大品牌不仅没有受到“十八大”八项规定等政策的影响,反而出现近年来未遇的销售高峰。他所在的世界奢侈品协会预计,2013年“两会”前可能有人事调整因素,高档礼品市场会异常兴奋,2013年春节期间国内奢侈品消费将超过120亿元人民币,同期境外奢侈品消费可能突破80亿美元,创历史最高点。
中国官员的集中调整期,与奢侈品的消费高峰期重合。一方面是这个阶段企业找熟识的官员办事相对容易,企业害怕人事变动之后,多年维持的关系不再。另一方面,一些人希望在人事变动中有竞争力,高端礼品必不可少。
“各大奢侈品牌感觉到,在中国的重要时刻来临了!”根据欧阳坤调查的大牌奢侈品门店反馈,国际奢侈品牌已经将中国春节作为年度销售的重要周期,大多品牌系列商品都备货充足。
“但根据往年的奢侈品销售状况来看,备货充足并不一定能满足所有消费者的购买需求,因此多数品牌是通过订单和涨价来调整供货压力。今年各大奢侈品牌价格涨幅平均都在10%~35%。”欧阳坤说,奢侈品的涨价通常是全球高定位加区域销控策略的手法,以此来提高品牌地位及补充亏损期利润空间,而对中国消费者来说,奢侈品涨价并不是一个消费阻力,高价格并没有影响各奢侈品牌的在华销售,因此奢侈品牌在华每年涨价已经成常态化发展。
中国礼品产业研究院的张小鹏告诉本刊,他们应用国家统计局、商务部、行业数据,对礼品行业进行了个体与团体分类统计测算,得出的数据是,中国礼品市场需求非常旺盛。个体的年礼品需求在5055亿元,团体的年礼品需求在2629亿元,相加得出目前国内礼品市场的年需求总额在7684亿元左右。礼品产业链也开始逐渐细分,产生了制造商、分销商、终端服务商、采购方、收受者、礼品回收方这一整条产业链。但张小鹏所说的只是大众化的礼品,价值极高的礼品不再他们研究之列。“一方面这种高端礼品与贪腐关系比大,送礼和收礼的人都会很隐秘,我们很难掌握数据。另外,有特殊功利要求的送礼,个性化差异很大,并不会形成固定的产业。”
而在高端消费品这块,熟悉奢侈品的人知道,高端奢侈品牌的营销策略是——我要当最贵的。国际品牌发现中国市场跟欧美市场大不一样,奢侈品的价格在中国是第一位的,越贵的奢侈品卖得越好。名车在中国也是加价才卖,可是销量依旧非常好。欧阳坤说:“欧洲的人均收入是1200欧元,中国的人均收入是3000多元人民币,你说是哪些人是购买奢侈品的主流?肯定不是老百姓。”
从一些纪检部门的数据来看奢侈品小件已经取代传统的高档烟酒,成为最受青睐的行贿物品。这也与今年一些二线城市奢侈品门店出现的断货物品相吻合。一位谙熟送礼之道的人士告诉本刊记者,送LV小包或爱马仕围巾显然更合适,一是因为它们的价格比烟酒更高,二是它代表国际品味,比较不俗。再一个奢侈品的价格比较明确,收礼的人知道这个东西价值多少,自己如果不用,拿去二手店流通也非常方便。所以,奢侈品的单项产品非常适合送礼。
欧阳坤说:“送礼是对当事人的一种尊敬和问候,可是你怎么表达呢?只说两句话并不合适,需要礼品作为表达。但是礼品的边界非常宽泛,自己做的手工卡片也是礼品,高端奢侈品也是礼品,到底值多少钱才超出了正常礼品的边界,这里边并没有明确界定。有些送礼人想送大礼,又怕官员知道了价值不敢收;有些官员对价值不清楚就收了,一旦收了,再想退给送礼人,几乎不可能。早年那些官员哪里知道,一副眼镜就值几十万元?”
收到奢侈品的人,大部分又变现进入了流通市场。欧阳坤提道:“我认识的地方上一位厅级官员的女儿,前段时间她生日,仅仅是爱马仕的围巾,就收到了40多条,还不谈其他奢侈品,你说她能用得了吗?”二手奢侈品店对回收的物品比较挑剔,比较新的物品以原价6~8折收购。但是出手的官员等也不在乎价格,反正是作为礼品收进来的。近年来极为兴盛的奢侈品二手店,大多数也因此而生。
国务院法制办出台的《机关事务管理条例》于2012年10月1日起生效,根据其中第32条的规定,“采购奢侈品”的官员将“由上级机关责令改正,并由任免机关或者监察机关对责任人员给予警告处分;情节较重的,给予记过或者记大过处分;情节严重的,给予降级或者撤职处分”。可见政府部门的奢侈品采购并不少见。
“去logo化”趋势
今年北京的奢侈品门店销售没有那么旺盛,可能是在新政的风口浪尖上,北京的消费看起来有所顾忌。其他的比如东北三省、浙江、江苏、广东、河南、安徽的奢侈品消费依然非常旺盛。中国二线城市对奢侈品的消费力,也是让国际品牌出乎意料的。比如宁波和义大道,集中了卡地亚、LV、迪奥、巴宝莉等奢侈品牌,这些品牌表示,“生意好得超乎想象”,都不需要市场培育期,和义大道开业第一年累计销售额近8亿元。在宁波的国际品牌店,很多规模超过一线城市门店,比如宁波的LV专卖店是浙江首家拥有男女时装和珠宝在内的旗舰店,迪奥与卡地亚均是该品牌的全系列店。凡在和义大道落户的奢侈品,中国区负责人肯定会亲自光临,很多落户和义大道一楼的奢侈品品牌销量在全国市场排在前10位以内。
一位业内人士向本刊介绍说,国际奢侈品牌进驻二线城市占尽优势。请他们进驻的商家一般几年内不收租金,还白送装修。比如LV进驻某市,他们提出门店需要1000万元的装修,邀请方会按这个标准装好后送给LV。原本国际品牌新开一家店,欧洲总部会拨出一笔资金的,但是他们并不熟知中国的操作规则。所以二线城市的这家新店,既不用租金和装修费用,又能拿到欧洲总部的拨款,他们一般把拨款用来专门做公共宣传。
国际奢侈品牌在中国的涨价尤其厉害,虽然他们给出的原因是全球性的,比如原材料上涨,人工费用上升,但实际上“中国旺盛的消费需求和对价格的迷信,才是最重要的”。
奢侈品牌BV(宝缇嘉)在中国的走红,出乎很多行家的意料。BV虽是欧洲一线奢侈品牌,但是外观低调,品牌标识很不明显,所以不算顶级品牌里的主流。但是BV进入中国以来,这几年迅速成为礼品市场的宠儿,与LV等系列拉开了差距,直接成为爱马仕的竞争对手。
奢侈品专家、财富品质研究院院长周婷提到,BV在中国的增幅很高,全球的增长是37%左右,中国市场则可以实现50%以上的增幅,其赢得的品牌美誉度已经后来居上,高端消费群体也很认可这个品牌。BV带给其他大牌一个启示:标识不明显的奢侈品,卖得更好。比如BV卖得特别火的一些包,它的logo在包内,并且可以手工摘除。
于是一些原本标牌极为明显的品牌,在中国开始推出“去logo”的产品,产品标识只是在拉链上,或是在包内,甚至看不出标识。欧阳坤说:“没有Logo的包,任何部门拿到了,没有办法去核实它的价值,那么它就是安全的。”送礼的人也希望达到这种效果,“它看上去很贵,可是你没有办法去证实它的价值”。所以LV、古驰在中国推的新款包,大大改变了以往满包包都是标识的做法。
一些中国商人也嗅到了“去logo化”趋势的商机。比如国内某家著名的家电企业,最近投资做起来奢侈品私属定制的生意。这家投资公司市场部的人员告诉本刊,无论是自用还是赠送,很多官员和其他高端人士可能会更加倾向于无logo的定制奢侈品,以免被人辨识。“国内发生的一些热点事件,如‘表叔杨达才’等,我想这对我们是一个好事,没有品牌的奢侈品更安全。”这家公司会找欧美顶级设计师为客人定制产品,包括豪华汽车、定制腕表、黄金珠宝、私窖以及高端会所等多种高端产品和服务。
私密空间规则未变
高端洋酒是观察中国灰色产业的另一个角度。根据葡萄酒行业顾问陆江的判断,送礼加上宴请,占到中国高端洋酒消费市场的90%以上。他将这两种用途归为一类,因为宴请本质上与送礼是一个特质,宴请就是一种当时消费的礼品。为什么对数据如此肯定?“在中国真正做顶级洋酒投资和收藏的人,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而顶级葡萄酒能够风行中国,与它的送礼功能唇齿相依。主持过多次高档晚宴的张伦深有感触,中国送礼人的心态是“喝到了一定金额,才能上这个档次”,这样才能体现诚意。张伦向本刊记者多次提到“体现诚意”的说法,他认为这种诚意分为几个层面的意思,一是礼品要值钱,另外送的东西必须是对方知道的、认可的,这样才够面子。相比于茅台等中国白酒来说,洋酒的价格量级更高,也似乎带着一种优雅的西方生活观。如果送的礼物对方不认同,不能引起共鸣,那么效果就达不到。如果礼品能给对方带来惊喜,那更是最高境界。
前几年国内刮起的拉菲崇拜之风,始于2008年。以往美国是高端葡萄酒最主力的消费市场,2008年席卷而来的金融危机让各大酒庄非常担心期酒的价格,结果发现高端酒的价格没什么变化,甚至有些品牌价格还上涨了,因为中国富豪刚好接上了这一棒。“这对中国高端葡萄酒消费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时刻。”之后中国市场一再发力,一直到今年上半年,中国富人对拉菲的消费甚至影响了拉菲在国际市场的定价。对于每个个体的酒商而言,由于顶级洋酒的销量有限,他们依靠零散的买卖渠道就能生存。但是这些零散渠道集中起来,在中国已经相当规模化了,总的需求量在近几年暴涨,假拉菲的数量也相当巨大。
2010年是高端洋酒在中国消费最疯狂的时候,“拉菲”品牌在中国一枝独秀,这一年内这个牌子不同的酒平均涨幅在50%以上,个别种类甚至达到70%以上的涨价。但是拉菲在接下来很快被抛出了一线城市的富贵圈,“风潮变化之快让人吃惊,它太流行了,顶级人群开始不屑于饮用,在社交圈再喝拉菲好似一个笑话”。但是中国还有广大的二、三线城市,这些城市的富豪阶层又接住了拉菲消费的接力棒。
胡润百富传讯经理潘小英提到,目前中国已有102万个千万富豪,6.35万个亿万富豪。这些富豪消费大大提升了奢侈品的价格。比如陕西拥有的千万富豪数量达1.4万人,亿万富豪数量达8300人。其中,西安有千万富豪7000人,亿万富豪300人。由于富豪人数逐年增加,再加上富豪们热衷于高端产品的消费,致使富豪钟爱消费的豪宅、汽车、手表和珠宝、烟酒、教育、旅游等九大类62个与高品质生活方式相关的商品价格因此飙升。比如劳斯莱斯加长版汽车从2008到2012年涨了近100万元。瑞士伯爵手表从2008到2012年从19.6万元涨至28.2万元。
海通证券食品饮料行业分析师赵勇告诉本刊,中国富海阶层对政务人士有极强的追随心态。茅台红火是因为它是政府接待用酒,我国驻各地大使馆也是用茅台招待各国政要,那么商界人士自然把它看作最高级的白酒。而拉菲在中国的走红,与我国高层领导人参观过酒庄有关,高端政界人士喜欢追随领导人的喜好,商界人士除了迎合之外,自己的价值观也会发生变化,认为喝拉菲就是有面子。
但是从2011年底到2012年初开始,顶级洋酒在中国的消费开始下滑。陆江最近接触酒商后发现,2012年底红酒订单单价下滑了,过去定几千甚至上万元一瓶酒的客人,现在只消费一两千元一瓶或稍高一点的酒。
这种红酒消费走低的趋势,一方面整个经济形势低迷,宽松的货币政策时期过去了,工程项目少了,送礼或消费需求也就相应下降。另外,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的红酒消费者,逐渐往理性方面变化。加上政府打击腐败的声音增强,微博等网络力量出现,都使得过去集中在个别酒庄或品牌商的消费力,发散了开来,消费需求更加多元化。
但是在极为私密的高端交际圈里,对各类顶级物品的消费力丝毫没有降低。
熟知北京高端会所的刘力(化名)告诉本刊,北京的这种私密交际场所,官员非常低调谨慎,但是奢华消费是一样的。有些会所甚至设有私密车道,你看不到客人是开什么车进来的,这样更有隐蔽性。会所为了吸引高端人士,会想各种办法找噱头。比如找了个特别有典故的宅子,或是餐食上极为独特,或是收来了罕见的古董等等,这些都成为把高官请来的噱头。
北京的交际讲究文化味儿,所以好茶好酒或是音乐等话题,都成为聚会的噱头。可是作为想结交高官的企业家来说,一个噱头用一段时间也就不新鲜了,他们可能会放弃掉这个会所,再去弄个新的会所,找到更独特的噱头。美食、好酒这些是永恒的主题,他们可能会弄出美酒搭配音乐、请国学大师来讲座、请西方某音乐家来开个私人音乐会,请欧洲著名酒庄的庄主来等,使自己搭建的平台更有吸引力。
一些开发商准备做大项目之前,可能提前一两年就和相关官员交往了。一开始是送送礼,交际一下,并没有提出直接的要求,让对方很放松。比如邀请官员品尝,这个茶可能就是天价茶,如果对方喜欢喝,就趁势送上一些,这“来一点儿”已经值很多钱了。等熟络之后,再办事就容易。一些高官退下了,被民营企业请过去,看中的就是这个高官的资源。
有些企业家为了获得资源,会长期投入来搭建自己的平台。比如某企业家多年前投资办学校,“从当时的投入和回报来看,这个生意是不值当的”。但是一些年经营下来,这所学校的名声打出来了,大家都想挤进去却名额有限。“官员也有子女上学的问题,这样这名企业家就有了操作空间,不用他主动去求,很多利益就送过来了。”
腐败与奢侈品的关系
如果回溯2012年著名的网络反腐事件,会发现官员的名牌穿戴,成为他们受到查处的导火索。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若想了解官员的工资收入、家庭财产或日常消费,面临的门槛相当高。那些穿戴高调的官员,直接成为人们产生质疑的对象,奢侈品成为最直接的反腐证据。
学者的研究也证实了受贿是高官落马的最主要原因。深圳大学当代中国政治研究中心教授张涛提到,新中国成立后到1978年以前,因为受贿罪而受到刑罚的省部级政府官员一个没有。第一个因受贿罪受到刑罚的省部级政府官员是原中共安徽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洪清源,1987年因受贿罪被依法判处10年有期徒刑。1978年之后共有82名省部级政府官员受到刑事处罚,其中76人因受贿罪入刑。
而因受贿罪入刑的省部级政府官员,受贿金额愈来愈大,特别是贪腐进入金融领域以及房产领域,受贿金额十分惊人。在受贿事件中,“以官求财”比“以财求官”更普遍。受贿罪案高发部门在地方党委、地方政府和国有银行;案发职务最高的依次是地方党委的市委书记、地方政府的副省长、市长、厅长、副厅长。官员边受贿边提升的现象十分普遍。
北京大学廉政建设研究中心主任李成言向本刊提到,腐败是“政府官员违背公约的准则以牟取私利的行为”,换言之,就是利用公共权力获取非法的个人利益。“十八大”确实把反腐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次是历届党代会之后,反腐力度最大、风格独特新颖、反腐理论高度最高的一次。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腐败的程度依然很高。如果不改革,腐败会搞垮我们的党,并且为时不远。反腐是对共产党执政的一个生死考验。
腐败中的“奢侈品”,在不同时期有不同含义。李成言认为,新中国成立60年来,前30年是政治腐败,用公权来实现个人权力的最大膨胀;改革开放以来的30多年,经济腐败行为越演越烈。在政治斗争时期,“权力”是最稀有的政治奢侈品,只有最高领导者一个人能够解读,其他人拿到也可以用。现在大量腐败是借用经济上的奢侈物品。它们表现在:信息化时代,谁能获得第一手信息,可能这一个关键信息就能带来上亿甚至几十亿的利益。
而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物质奇缺年代“官倒”现象严重。用政府公权插手经济上的稀缺品,彩电、汽车在当时就是奢侈品。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腐败大量出现在资本运作领域。工程项目、土地买卖、股票证券运作等。
从2010年中央颁布的《中国共产党党员领导干部廉洁从政若干准则》就能看出贪腐空间的变化,比起之前1997年颁布的相关准则,一些新的贪腐活动被禁止了。比如在公务活动中接受礼金和各种有价证券、支付凭证;以交易、委托理财等形式谋取不正当利益;利用知悉或者掌握的内幕信息牟取利益;违反规定多占住房,或者违反规定买卖经济适用房、廉租住房等保障性住房等。
反腐新高度?
“从1949年到现在,光是限制公款吃喝的文件就有500多个,可是管住了这张嘴吗?”李成言说,2012年中央连续出招打击腐败之后,高档烟酒现在被政策控制下去了,但是同期马上出现国际奢侈品牌的涨价,这个领域没有划拨在打击腐败之列,它们的价格马上被抬高,也是到年关送礼之时,价格越高。说明这种贪腐交易只是更隐蔽了,而不一定有多少下降。“权力市场需要,这些物品就涨价。”
我国在上世纪80年代末曾出台规定,提到官员收受的礼品如果价值在200元之内,可以自己处理;200元以上的需要交公。公务宴请是“四菜一汤”之类的。但是一些官员会拿出不值钱的企业纪念品之类的交公,真正值钱的不会暴露出来。“四菜一汤”也很快演变成豪华版的“四菜一汤”。
各省市驻京办也曾是容易制造贪腐的机构,李成言在2009年曾收到一个省级的驻京办人员写给他的信。这名驻京办人员说,据他经验,驻京办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他这么多年所做的就是为地方政府主要领导和领导家属迎来送往。招商引资和信息沟通简直是微乎其微。2010年,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公布了625家被撤销的驻京办名录。但是曾任《驻京资讯》社长的李罡告诉本刊,驻京办的数量现在比过去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很多是转入地下了。因为中央集权的制度没变,各地财政受制于中央,再加上高压的维稳截访任务,这些地方对驻京办有很强的需求。
而中央反腐的严厉,也正说明了腐败有多普遍。有人大致估算了一下一个县委书记逢年过节收受“烟酒”的情况:一个县一般有25个左右的乡镇,有20个左右局委办。如果只算每个乡镇的书记和乡镇长往上送礼,每个局委办只算局长和书记送上送礼,再假设一年其他干部给地方送两次礼,每次送礼2000元。那么县委书记一任5年,即使没有其他贪腐,为官一任也能成为百万富翁。
这种极为普遍的公款烟酒消费,从白酒厂家的角度也有体现。2012年12月18日,茅台总经理刘自力对经销商说,不要幻想“三公消费”再回到以前的水平,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在茅台年底的经销商大会上,广东经销商在发言中透露:去年“三公消费”,大家还能喝茅台。现在的情况是,即使想喝但谁也不愿意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于是地方官员接待,把茅台酒倒进地方产酒瓶里喝。
李成言说,一方面要看到中央此次反腐决心之大,一方面也要看到反腐工作的艰巨。“选择王岐山来带领中纪委,已经是中央决心的表示了。按常态王岐山应该抓经济工作,但是我们的政治现在处于非常态,派他来抓更为紧迫的腐败问题。这个人要具备几种特点:一、他自身的背景干净;二、有思想;三、懂经济,因为现在大量腐败出现在资本运作领域;四、性格果断。”
现在一些纪检部门也在对人员进行培训,怎么鉴别奢侈品的真假、档次、价位等。因为贪腐不断出现新的形势,纪检部门也得跟上时代变化。李成言告诉本刊记者,2000年以前,纪检部门查出贪官,一般都盯着该官员收了多少金钱,对礼品的处理不重。这就导致送现金的人越来越少,但是送的礼品越来越贵重。有官员就直接说:“你送我钱,我一分都不要;你送我礼物,我什么都敢收。”有权势的人一般都喜欢炫耀性的生活,追求生活的奢侈化。这种炫耀暗藏着一种心理:钱我不敢收,可是我拿到的东西与你不一样,我能戴什么样的表,吃什么样的保健品,你就做不到。这里边还是一种对权力的炫耀。
李成言还提到,当前的反腐工作在各种利益博弈中有了新的表象。随着反腐的法制化加深,官员内部的举报也变多了。大量资源被极少数人占有,这种官场内部也会引发不平衡。比如有的贪官在忏悔书里提到对同僚的不满:“哥们一起干了这么多年,应该利益共沾,他不能吃独食啊。”所以,“打击腐败的难度非常大,因为腐败当中的个人不是孤立的,而是处在网络状的利益链条中。所以反腐工作十分艰巨,能够深入到哪一步,还有待观察”。
(实习记者周翔对本文亦有贡献) 消费产业政务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