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花夫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胡成瑶)
上高一那年夏天回到家,听弟弟眉飞色舞地说起钓鱼的事,说林场来了一家看林人,钓完鱼中午在他们家吃饭云云。因为那家的男女主人和爸妈同年,所以认了一门亲,叫他们:同年爹、同年妈。
我们就特意找了一个日子去钓鱼。沿着河边钓边走,走了大约十里山路,来到了林场,钻出丛林,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一条大河从门前流过。同年爹和同年妈热情地迎出来。同年爹黝黑而矮胖,同年妈却让人惊艳,照说那年她也接近四十岁了。皮肤非常白皙,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举止文雅娴静。她的身体好像不大好,总坐在椅子上,微微皱着眉头。两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女儿很体恤她,忙前忙后,直到最后灶屋里所有的菜蔬都准备好了,才轻轻地叫她去炒菜。
她款款地起身,洗了手,进了灶屋,没听到多大动静,不一会儿,十盘小菜上桌了。不过是一些腊肉火腿、瓜果蔬菜,可是每一样都异常清爽可口,做法和我们本地人迥异。饭后喝茶闲聊,我才隐约知道他们并不是本地人,是四川那边过来的。姓朱,借住林场的房子,给林场看林,自己开荒种地,养猪养牛,来到这里也有两年多时间了。
我跟着他们的小女儿一起去挑水,来到河边,听她讲他们一路辗转走了很多地方,住过岩洞,住过窝棚,烧过木炭,做过小工,流浪至此方才真正安稳下来。
后来我上了大学,听说这个伶俐的小女儿嫁到我们村,新郎是我的小学同学,姓田,家境殷实,沉稳能干。后来又听说那个同年妈以四十多岁之高龄生了一个宝贝儿子。直到小女儿需要户口本登记结婚,大家才知道原来他们并不是四川人,而且也不姓朱。这着实把老实巴交的本村人吓了一跳。
2008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在表舅家里吃过喜酒后,从同年妈的田姓女婿家山后经过,听见悲戚的唢呐声还有鞭炮声。我问是谁死了,家人说,同年妈前几天喝农药死了,由小女儿和小女婿安葬。这时候,家里人才告诉我一个更大的秘密,足以让福楼拜重生,再写一部与《包法利夫人》齐名的小说。
原来同年爹和同年妈并不是一对夫妻,是嫂子和小叔子。两人相爱,某一夜,两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一起私奔了。他们的目标就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度过余生。一路上,住过原始的洞穴,伐薪烧炭,背到山下去卖,换钱买米。一路向东北的山区,最后到了我们林场,林场有一栋公家盖的房子,先前的守林人年纪大了,正准备回家养老,于是他们在这里落脚。
两人生的“欧阳克”慢慢长大了,林场离镇上的小学足足有30里路,不方便读书,同年妈就在镇上租了一套房子,带着儿子上小学。
本来日子渐渐地就不那么传奇。她年纪轻轻就当了外婆,儿子也渐渐地成人,她渐渐地也学了本地的方言,准备死了就葬在林场的河边。可是偏有镇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又在她的心上点一把鬼火,两人爱得死去活来,一个已嫁一个已娶,无奈只能偷偷摸摸地在一起。
巴掌大个地方,隔壁的祖宗八代叫什么,隔壁的腌菜坛子有几口,栏里的猪是哪一日抓的……本地人都清清楚楚,何况两个大活人爱得天翻地覆?
同年爹在林场渐渐也知道了,闹过;两个姑娘嫁人了,听见了,怪难为情,也闹;儿子在学校读书,别的同学都笑他,也闹。所以她在快过年的时候,一口气喝了一瓶农药,死在除夕之前。
据说,她的原配、小叔子、后来点一把鬼火的男人都参加了她的葬礼,都悲痛欲绝。
可是她呢,几个月之后尸骨将腐朽,她再也美不起来,再也爱不动了。 夫人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