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YA：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文 / 王小峰）

( HAYA乐团 )

中国当代流行音乐在西方引起关注的并不多，毕竟流行音乐是舶来品，并不能让西方人感到有什么新奇。相反，一些带有民族特色的中国音乐一直受到西方人的关注。朱哲琴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成功案例，只是后来像朱哲琴这样的歌手实在是凤毛麟角。

但是近几年，有两支带有浓郁蒙古族音乐风格的团体悄然走向世界，一支叫做“杭盖”，一支叫做HAYA。“杭盖”目前已经是国外各大音乐节上的常客，每年有几十场演出。HAYA在国外音乐节上也是备受欢迎。但这两支团体在国内并没有什么名气。很多原因导致他们墙里开花墙外香。

HAYA已经在台湾音乐品牌风潮唱片公司发行了4张专辑，在唱片销量不景气的今天，他们的唱片能卖到3万张已经是匪夷所思了，一些流行歌手的唱片都很少能销售到这个数字。HAYA的音乐也与众不同，他们把蒙古族的民族音乐与当代流行音乐结合在一起，但又不同于以往，他们试图在这种音乐的结合中找到一种让任何人听到后都能心动的感觉，避免了民族音乐在表演中的单调和局限。

HAYA的4位成员全部是蒙古族人，核心人物全胜目前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马头琴演奏家。在组建HAYA之前，全胜一直跟很多音乐家合作，包括和腾格尔一起组建“苍狼”乐队，和《忐忑》的作者罗伯特·佐里施组建“高山流水”爵士乐队。这些经历让全胜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来，什么才是我喜欢的一个方向，或者说是蒙古族音乐的一个新出路。许多中国传统音乐都一样，民乐面临一个怎么去发展的问题。我就是带着这样的理念创建了HAYA。”

中国有全世界最丰富的民族民间音乐，这些传统音乐一直以来与现代生活之间无法形成一个合理的连接关系。这一点和西方很多国家的传统音乐差别很大，西方国家并没有因为走向工业化而放弃传统文化，而是传统音乐一直与当代文化处于交融中。而我们的传统音乐在开放之后与当代生活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传统与现代之间处于断裂状态。因此，任何一个音乐家想让人们接受传统音乐文化，必须要填补这之间的鸿沟，而很多音乐家在这条鸿沟面前望而却步。

( 2011年12月31日，HAYA乐团在北京天桥剧场举办新年音乐会 )

全胜说：“音乐本身是没有界限的，要把民族的变成世界的，第一，我认为要尊重我们传统音乐本来的面貌；第二，我认为必须要带入新的血液和生命。所以我认为，世界音乐这个方向更适合我们蒙古族音乐和中国民族音乐的发展。这方面大的概念首先是文化身份的定位，我们需要知道自己是谁，做什么样的音乐才能代表自己，而不是跟在别人的身后。世界音乐的形式确实在国外的演出和与世界各地观众的交流中得到了认可，音乐把国界和语言的障碍打破了。”

HAYA最初组建时，成员来来去去，一直不固定，毕竟这种音乐方向不可能一下看到未来。全胜说：“在开始创建乐团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很不容易。但我有一个非常肯定的想法是，现在中国整体处在经济发展的过程，大家都在忙着追求‘利’，忙着买车买房，满足物质需求。但温饱问题解决后一定会上升到精神问题，那时候，真正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朴实的、能够感动人的音乐一定可以打动别人的心。所以我也很庆幸经过这几年的发展，我们慢慢有了一点点商业上的成绩，我们的付出也得到了名誉上和利益上的一些回报。我一直认为，艺术和商业利益其实是两个概念，你追求艺术，追求心灵的内在的东西，一定是意识领域的，是个人的情感和艺术规律，跟商业没有太大关系。我们要在现在的商品社会中通过艺术去生存，必须让艺术跟经济发生一些联系。但其实它们是两个东西，我们也一直在寻找两者的平衡点。我们要生存，但有些东西你必须看到它的本质，比如，你买了一辆车，你要买更好的车也不过是牌子会更有名气一些，但它还是一辆车。比如，你再有钱，一晚上也只能睡一张床。认识到这些后，我们还是应该回到精神领域。我们还是要坚持怎么把音乐做得更好。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在探索，不断肯定自己和否定自己，因为有时候为了太过于追求美好的艺术，而忽略了商业效果。”

HAYA最初也没有太多演出机会，由于没有经验，最初与一家唱片公司签约，唱片还没有发行，公司就倒闭了。在酒吧里有过两场演出，也不成功。

主唱黛青塔娜从中央民族大学声乐专业毕业后，一度放弃了演唱，因为她在学校里学到的那些演唱方式和她内心渴望的演唱方式始终不统一。她加入HAYA，本来是给乐团做文案，有一次在录音棚里玩，她即兴唱了几首歌，那种她想唱的歌声突然出现了，就这样，她成了主唱。“我是青海人，小时候就有现在我所喜欢的音乐在我耳边飘过。当时我们那里的资讯非常贫乏，我身边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亲，都认为这些东西离我太远了。离我近的都是宋祖英、彭丽媛之类的音乐。我到大学后发现，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自由，遇到的是最主流的声乐教育，所以在大学毕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拒绝唱歌，那时候我特别难过。当我遇到HAYA的时候我特别开心，我发现我喜欢了那么长时间那种音乐是有原因的，因为我终究有一天会遇到它。然后就慢慢开始恢复自己的能力，重新开始唱歌。”黛青塔娜说。

HAYA的音乐不会像主流音乐那样受到大多数人关注，但是听过他们音乐的人都会很喜欢。黛青塔娜说：“我们可能不会接触到一些主流的媒介和平台，但现在有了这么多的媒介，大家可能会慢慢去思考，自己究竟喜欢的是什么，内心需要的是什么，那种贫瘠的感觉就出现了。一旦当他听到真正喜欢的音乐，内心的饥渴就会表现出来，这个我们的印象特别深刻。刚开始我们去欧洲演出，主办方心里也没底，可是当我们把音乐展示出来，我们到过的每一个音乐厅，得到的都是主办方意想不到的回馈。我们不需要语言交流就可以跟观众做很好的互动，我们感觉到在他们那里，音乐比较陈旧，所以当他们听到新的音乐就特别高兴。一旦内心那种本真的东西被唤醒后，这种音乐会传播得很快。《寂静的天空》在台湾发行后，短短两年时间没有通过任何宣传就卖了3万多张。风潮唱片只是把它像以前的唱片一样摆在唱片店，被动地让大家买。有人听了觉得特别好听，就买几张送给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听了也觉得很好听，就再买那么多……很多朋友从香港、台湾回馈过来的信息都是这样。当我们到台湾以后，发现寺院在放我们的音乐，到商业街，小店里也有我们的音乐。有时候正当你感觉自己的追求到了最低谷的时候，可能恰恰就是要发生变化的时候。我们一直都没有放弃，所以乐团现在越来越好。”

作为一个演奏家、大学教师，全胜完全可以按部就班地去工作生活，就像很多音乐家一样。但是全胜并没有把自己钉在匠人这个位置上，他总是觉得，自己的身份可以把蒙古族音乐变得更好。

“差不多在10年前，我就开始想这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全胜说，“我从小就学习传统音乐，但我跟其他马头琴的演奏者不同的是，我除了掌握传统元素之外，也喜欢一些很现代的东西，我一直尝试把这两方面结合在一起。在这个过程中，就会有很多机会出去看，听别人的音乐，了解音乐的发展趋势。”

在全胜的印象中，上世纪70年代的音乐是为政治服务的，80年代以后，音乐为金钱服务。他说：“现在蒙古族音乐发展得最好的地方或者说前沿阵地，就是旅游点的蒙古包。这种音乐的听众更多的是过客的心理。表演蒙古族音乐的人会觉得：‘我可以陪你看看草原，虽然不会讲蒙古语，但我永远是蒙古的孩子。’这个主流的东西一直影响着蒙古族音乐的发展。但我认为，真正的蒙古族音乐应该是非常个人的情感表达和真诚的情感认识，不应该受到政治和经济的影响，所以做音乐的出发点一定不是这两方面。2000年之后，我发现有越来越多的音乐人沉淀下来。像西方音乐也一样，经过18世纪的工业革命后，他们发现在物质里还是找不到方向，还是得通过精神层面。”

“所以，我对自己的定位是，以蒙古族音乐为基础，在世界音乐的方向上增添新的血液，使它更加贴近现代人和不同的族群。就像吉他最早只是西班牙的民间乐器，小提琴是意大利的民间乐器，现在都已经是全世界熟悉的乐器。马头琴是蒙古族的，它发展的历程还不够长，可能有一天它也会变成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的人演奏的乐器。首先它是一个乐器，其次它属于一个民族。如果有一天，我们和其他发达国家的人站在同一个平台上，我们要展示的就是不同的地方在哪里。那时候经济不用讲了，我们要比的就是文化。虽然我是在做蒙古民族音乐，但是我本身是非常反对大民族主义的人。如果把民族主义往小了说，只是一个很个人的情感。”

HAYA的音乐虽然以蒙古族音乐为基础，但是他们更注重吸收其他音乐的表现方式。全胜介绍说：“我们的音乐里用了印第安笛子，音色和感觉像蒙古族音乐。马头琴我也改良了，现在是电马头琴，我给里面加两个拾音器，一个是震动的，一个是空间的，还会有吉他的效果器，演出时，无论在多大的音乐舞台，这几个声音都是平衡出来的。还有我们的歌词有蒙古语的，呼麦、旋律、马头琴是属于蒙古族的，但节奏部分可能就用非洲的、印度的，和声部分就是吉他。虽然要保留传统，但我们不能抱着蒙古民族的大腿不放。我经常想，以前很多民族乐团演奏为什么很不好听，可能他们没有考虑到各个乐器的音量、音色都是不同的，而我们现在最好的民乐配器方法是学习西方交响乐的原理，其实这些民族乐器音色不统一，音准也是个问题。所以我不太主张特别多种类的乐器组合在一起，我们还得注意不同乐器的律。”

黛青塔娜说：“我们第一张专辑《狼图腾》出来后，就要面对大家长期以来的听觉习惯，大家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蒙古族音乐。他们就会问，你们的主唱到底是谁？而我们又无法向他们解释这个概念。我们做出来的东西是你以前没有听过的，跟从小听到的很多蒙古族音乐非常不同，里面的东西虽然非常传统却又是没有听过的。当我们把这些音乐交给蒙古族文化领域非常有威望的导演、文学家，他们都没有反馈，大家都摸不着头脑，无法理解。但我们就这样走了三四年后，这些人才明白过来，说‘原来是这样，你们太棒了’。同样的人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实习生南楠对本文亦有贡献） HAYA黛青塔娜音乐哪里唱片蒙古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