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鲁西埃的中国梦

见到特鲁西埃之前，在采访足球经纪人、曾经为特鲁西埃短暂工作过的法语翻译马明琨时，他用了4个字评价特鲁西埃：“绝顶聪明。”

3月6日下午，即将去海边为另一家杂志拍照的特鲁西埃以自己的方式化解了初次见面的陌生感。“This one or that one～”他指着摆放在酒店公寓床上的两套分别为深色和浅色的西装，温柔地征求本刊记者的意见：“我听女士的。”

摄影记者的英文不太好，特鲁西埃的母语是法语，但他能从那一个一个往外蹦的英文单词中迅速捕捉到意图。“想让我穿运动服？”特鲁西埃摇了摇头说，“不就是要休闲随意吗？”特鲁西埃从衣柜里挑出一套薄薄的灰绿色麻质西服，再配上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同面料衬衣。

不过，正式采访的第一个问题，特鲁西埃的苛刻就让还处在试用期的法语翻译吴东压力倍增。在这个问题上，因为吴东感觉到“傲慢，有优越感，个性”这样的词语太激烈，所以他使用的是法语中意思相同但表达得比较含蓄的词语。特鲁西埃拿过英文采访提纲，指着Arrogant，Privileged这些单词一再向吴东确认。

和特鲁西埃打过近10年交道的足球记者马德兴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特鲁西埃在与很多国家的足协谈工作合约时，经常会因为一些细节上的固执功亏一篑。“他有两个特点，一是身价高，不愿意降；二是坚持自己的东西，比如工作团队。”马德兴说，2007年，澳大利亚足协为国家队选帅，基本定下特鲁西埃，但涉及细节，就出现了分歧。“特鲁西埃坚持带自己的助手、医疗师、理疗师，甚至翻译，团队有五六个人。他是个很挑剔的人，在他看来，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语言，沟通上如果词不达意，原意已经打了6折，如果翻译再差点，结果完全就变样了。他在日本执教时，翻译就是一名日本籍的法国后裔。他抠细节到什么程度？这两天在深圳，他激动，队员也要跟着一起激动。而澳大利亚足协认为，你可以带自己的助手，2个足够了。最后澳大利亚足协选择了德国人奥谢克。中国足协以前跟他接触的时候，他也提过要带自己的助手，结果可想而知。”在马德兴看来，特鲁西埃的要求不是苛刻，而是职业。

( 2000年在黎巴嫩举行的第十二届亚洲杯足球赛日本队夺冠，队员们将主教练特鲁西埃抛向空中庆祝 )

在马德兴的记忆中，中国足协就国家队主教练人选一事和特鲁西埃的接触至少有3次。“第一次是2002年世界杯刚结束的时候。”2003年初，南勇和朱和元在经纪人陪同下到欧洲与特鲁西埃面谈。这次见面是中国足协官员与特鲁西埃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当时在病床上治伤的特鲁西埃仅有的客套只是表示“不好意思，在这样的场合（医院）跟你们见面”，但是在谈及执教意向时，他的第一句话就很直率，居然是“你们应该知道我很贵的”。在医院的谈判中，南勇希望他“谈谈对中国足协的工作需要哪些方面的配合”，特鲁西埃立即答道：“我不需要足协有太多的工作，你们只需要摆平俱乐部的关系就可以了。”在足协见面的很多候选教练中，只有特鲁西埃敢这么大胆直率地提要求，而且再也没有太多的其他“要求”。

“他当时刚刚带领日本队进入世界杯16强，法国国家队都把他列为主教练候选人，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而且又刚接受了膝盖手术，不是很想来中国。”马德兴说。

谢亚龙上任后，在遇见日本足协主席川渊三郎时，曾询问对方对特鲁西埃的评价。川渊对他的评价很高，认为“这个教练水平很高，经验能力很强”，但是同样认为“如果你们请他，也要加强对他的管理”。

“2006年，中国国奥队选帅，足协几次开会，特鲁西埃在官员中呼声最高。但是一心渴望拿佣金的经纪人从中‘倒江湖’，足协的不职业，各种利益的博弈最终导致了特鲁西埃被阿里·汉取代。”马德兴说，“第一，足协并没有向特鲁西埃发出正式邀请或者传真，只是委托了中间人，但又没有跟中间人签署代理授权书。第二，特鲁西埃接到中间人电话时，距离中国足协要求的面谈时间只有48小时，他不可能在48小时内从地球的一边赶到另一边。况且，当时他的护照上前往中国的签证还出了一些问题，要想处理这些问题，需要好几个工作日。结果在特鲁西埃爽约后，中国足协反过来说特鲁西埃‘耍大牌’。”

“当我最终成为中国国奥队主帅的热门人选后，很多经纪人都开始竞争我的代理权，大概有20多人给我打电话，但是我还是习惯于自己搞定自己的事情，我想我的拒绝得罪了一些经纪人。”当然，可能还有另外的原因，就是在选帅的过程中，盈方公司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瑞士盈方体育运动管理公司（IFOT）是一家提供全面服务的国际代理公司，经营的范围包括电视主播制作、电视版权发行和赛事推广、服务等多个领域。他首先考虑的肯定是把自己人推荐给中国足协，而不是他这个“独行佬”。

马德兴对特鲁西埃的好感溢于言表，在他看来，特鲁西埃较真，很少有外国教练像他在球场上要求这么高，对细节抠得这么狠。“过去几年，‘国字号’请的都是前南斯拉夫教练。为什么？便宜，听话，油滑。”“欧洲足坛的教练大概分两类，一类是援外教练，去国外执教成功概率大，一类是本土教练。国外也有派系，进不了这个圈儿也难以在本土立住脚，只能走援外。特鲁西埃在法国人中是比较另类的，举家搬到摩洛哥，甚至携妻皈依伊斯兰教。他在法国本土执教概率不多，他的轨迹就是非洲、亚洲。特鲁西埃的太太喜欢东方文化，她对中国文化也有研究。在特鲁西埃看来，中国球员水平不差，有基础，但没有组织好。他认为如果他能来执教，是能提高一块的，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事隔5年重提旧事，特鲁西埃仅用一句话带过。“当时我有一些个人事情要处理，所以没有成行。”他还强调，“在我的执教生涯中，我接触过很多国家的足协，中国足协和别的国家没有大的变化。我第一次是在苏黎世碰到中国足协的官员，两个小时的沟通，中国足协官员给我的感受是很职业化的。去年10月，我人在北京，和中国足协技术部的官员接触了一小时，接待我的官员非常专业、友好，并不特殊。”

特鲁西埃把这次跟深圳茅台集团红钻足球俱乐部的执教看得很重要。“长久以来能来中国执教是我的一个梦想。并不是我为了选择深圳而来，只是我需要深圳这样的一个入口，来实现我的梦想。”不过，在深圳红钻队随队记者吴邦看来，特鲁西埃与深圳红钻俱乐部的结缘是另一个利益博弈的开始。“要请一个名气大、关注度高的外籍教练执教是当时茅台保健酒赞助深足的一个主要条件，而深足董事之所以聘请特鲁西埃也是希望用他的名气来为球队赢得更多的企业赞助，得到市领导的关注从而拨一块地给深足建设自己的基地。”他说。■

专访特鲁西埃

关于个性：我没有缺点

三联生活周刊：有人说你傲慢，有着强烈的个性和优越感，你认同这些评价吗？如果让你来评价自己，你觉得你是什么样性格的人？

特鲁西埃：首先我的职业是一个高傲的职业，它需要有强硬的个性。优越感是必须的，不光是对我本人，也是对这个运动。我所处的工作环境对我来说非常艰难，足协对我有很大压力，我执教时，有的球员愿意打比赛，有的不愿意，球迷有很高的期望值，所以我必须有强硬的性格来回应这些。我是个很苛刻的人，希望事事做到完美无瑕，对我的职业，我的球队，以及那些对我抱有很高期望的人，我都希望达到一个完美值。

三联生活周刊：私底下，你在生活中也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吗？

特鲁西埃：你问的这个问题很有趣。可能在旁人看来，我有不可理喻、超乎常理的行为，但职业选择了我。足球运动是在现场直播下进行的，我不可能去改变它，驾驭它。随着环境的变化，我要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就像摩托车或者汽车修理工，不管噪音干扰再大，也要保证机器运转良好。我在工作时尽力做到完美，但是生活中我是另外一种人，不会因工作影响到生活。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生活中是另外一种什么样的人呢？

特鲁西埃：日常生活中，因为选择了这个职业，我脑子里想的很多都是足球。如果要我完全离开足球环境，至少要给我三个星期时间。日常生活中，我也跟普通人一样，会看电视，看书，关注其他事情，但我还是会想到足球，足球无时无刻不萦绕在我的思绪中。

三联生活周刊：来中国之前，赋闲在家3年的时间里在做些什么？

特鲁西埃：我确定不是在家赋闲，只是不找工作而已，这是生活很自然的一个时间段。来深圳，不是我去找工作，是深圳来跟我联系的。在这之前，深圳足协的领导找我谈话，认为我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也从和我的谈话中取得了信任。作为一个56岁的人，我已经基本确信我人生的哲学，我很清楚地知道应该跟谁工作，在哪里工作。我是主导者，我来选择。

三联生活周刊：你曾说“我的缺陷和成功同样多”，你的缺陷是什么？

特鲁西埃：我没有缺点。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缺点，就是我的强点太多。每次遇到挑战，我都想办法脱离这个挑战，这个算缺陷吗？如果我的球队是3∶0领先，我一定会想办法做到4∶0，而不会停滞不前。我的优势在于我特别清楚地知道我一定会成功，而且我很清楚知道我要赢得的目标，并为此不懈努力。

三联生活周刊：这种性格根源于什么？法国文化、家庭氛围、职业生涯还是其他？这种性格对你的事业是否有影响？

特鲁西埃：首先，我出生在一个有5个孩子的家庭，我在家中是老大。从小，母亲教育我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我很自然地习惯了关心和照顾别人这个角色。我很小就要担负起照顾家庭的责任，直到家境有了好转。我父亲是一位屠夫，工作很辛苦，生活很艰难，这让我印象深刻，我知道人为什么要工作，工作的意义和价值在哪里。另一个，我是个很争强好胜的人，享受输赢的快感对我很重要，从小我就特别希望我永远是No.1。把所有刚才我说过的综合在一起，就是现在的我。

关于身价：物有所值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你的执教水平在世界范围内属于哪个等级，你的市场身价一般是多少？什么因素决定你值这么多钱，这个价钱会变动吗，受什么因素影响而变动？

特鲁西埃：当然，跟温格、穆里尼奥相比，我是便宜一点的。但是我确信，对我所执教过的球队来说，他们给出的薪水是物有所值的。有需求就有供应。在执教上，你有需求，我能供给，我们这个平衡点是做得很好的。我要保证我的生活，我知道我赚钱是为什么。我的身价应该是和俱乐部的档次保持一致。至于具体身价，包括高不高，这是和俱乐部之间的协议，从个人角度来说也是纯私人的问题，不便多透露。薪水这个东西，就像浪花，如果以中国作为参考，它是在一个线上浮动，在不同时期和不同地区执教是有变化的。比如，我在日本赚得比中国多一些，在马赛赚得比中国少，在卡塔尔我能确信的是比日本高，这要看当时具体的环境。

三联生活周刊：你好像没有经纪人，为什么？你自己怎么去谈Offer？有评价说你“有手段，经常在各家选帅的时候向各家传达你愿意执教的信息，让人为你疯狂”。这是你抬高身价的一种炒作方式吗？

特鲁西埃：有时候，有经纪人并不是件好事。如果碰到一个特别不好的经纪人，他会掌管我的工作，甚至产生不好的效果。我自己是不找工作的，因为即使我安静地坐在家里，也会有俱乐部的人来找我，所以有没有经纪人无所谓。我所理解的经纪人，是俱乐部派出的联系人。当然，俱乐部找到我后，是我亲自跟俱乐部谈，我只有一个律师，帮我确认合约，我签字。很简单，我的经纪人就是我自己。但我跟俱乐部的高层在谈话过程中，会不断有人说特鲁西埃这个、那个，这些人为了赚钱，为了争夺生意，说什么的都有。甚至其中，我都能想象到，某些经纪人会炒作我会执教中国国家队，但我不会理会。我跟伊朗足协谈判时，也出现过这样的问题，至少有200多个自称是我经纪人的人在炒作此事，导致伊朗足协对这些声音不置可否。我对炒作不感兴趣，这种完全炒作的行为，我觉得没有意义。

关于执教生涯：我是奠基者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媒体普遍认为，1998～2002你在日本执教的4年是你职业生涯中最辉煌的时期，你认同吗？如果是，你觉得哪些因素决定了日本夺得2000年亚洲杯，并在2002年世界杯上闯入了16强？这其中，你的因素占了多大比重？

特鲁西埃：我认同这种说法，但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人们看到的是执教的效果，但没人知道我这4年是怎么度过的，就像人们盖房子一样，只有我最清楚我的地基是怎么打的。日本球员的素质比较高，有一批天才型球员，而我在日本执教时，取得了日本足协的支持。在我看来，日本足协是非常开放的管理方，有取得好成绩的雄心壮志。我的角色是把精华的因素无限放大，取得众所周知后来大家看到的结果。

谈到我对日本的贡献，我个人觉得，足球是个理性化的运动，这中间需要很强的信心支持。尤其我带队过程中，首先要打破自己的文化界限融入到日本文化中。众所周知，日本有一种征服世界的雄心壮志，而我的球员身上也不缺乏这种性格，我需要做的是尽快融入这种文化。这个行业有点类似高山滑雪，高山滑雪运动员借助的是雪橇和标线的帮助。如果下滑时没有标线，可能出现的问题不言而喻。日本所面临的境遇不是高山滑雪的境遇，它前方是一片坦途，但不知道何时会出现一个坑。我所担当的是在出现这样一个不可预知的危险时，帮助脱离危险的责任。总体来说，我认为我是成功的。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没有继续执教日本队？有一种说法，说你几乎在所有执教过的球队都与高层有过冲突，甚至中途拿解约金走人，是这样吗？

特鲁西埃：首先，不是放弃，这只是工作阶段性的结束。日本队在我执教时已经取得预期目标，我已超额完成任务，到了重新抉择我执教生涯的阶段。

我的职业处在风口浪尖，而我工作的目标是尽善尽美，每天都要取得胜利，这必然会引发冲突。在25个队员中，只有11人能上场比赛，很自然，如果选11人，就有14人留下，不能首发的人必然对我产生质疑。如果输球了，老板会找茬儿，球迷会拿我出气，媒体会写负面报道。我的外围环境始终在期盼胜利和超常的发挥。如果我所处的环境是个沉睡的环境，我需要唤醒它，当有人做错，我必须纠正，让他走得更远。每时每刻，我都在扮演夸张地纠正别人错误的角色，没有一个职业像我这个职业对精确度有这么高的要求。好在当我返回到执教过的地区，大家都是报以热烈的掌声。尤其让我感动的是，我执教过的球队队员对我是欢迎的态度。在深圳的一个星期，我对球员确实有些苛刻。教练，尤其是请我这样的教练来，不是来说他们好话的。他们心里应该很清楚我这么做对他们有好处。

三联生活周刊：你对中国足球的现状了解吗？

特鲁西埃：坦诚地说，我不了解中国足球。我所了解的中国足球的现状是基于中国国家队。但广义的中国足球，我希望以我自己的方式来了解。

三联生活周刊：有人认为，你个性太强，无法在大的俱乐部获得成功。你的长处在执教那些需要完成突破的球队，而不是实力多强的豪门，所以你会来深圳执教一支处于升降级边缘，甚至没有自己的基地的俱乐部球队。你怎么看待这些说法？

特鲁西埃：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我比较擅长于从基础做起，去建立一个球队。就比如造汽车，我的生产环节是将车安装起来，至于后期保障，行车里程数是后续的事。我的执教生涯重视的是基础性的球队工作。比如深圳俱乐部，连汽车的组件都没有，一切都需要从零开始，不像皇家马德里队，已经是个豪华跑车，需要的是后期的整车维护，而那不是我的长处。从我的工作特色来说，我是个建议者，扮演的不是维护整车性能的角色。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法国踢球，在非洲和亚洲执教，你觉得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背景下的人们对足球运动的理解有差异吗？这种文化差异对于你的执教生涯带来的是促进还是阻碍？

特鲁西埃：有差异，但也有相似处。我觉得中国的足球好像还没找到自己的路。从中国足球的现状讲，中国球员的收入还无法与欧洲，甚至邻国日本比，这或许是我理解的一个差异。还有对这项运动的理解，对于欧洲人来说，足球是他们的生命，对于中国人来说，足球仅仅是一项娱乐活动。也许目前中国就处在这个阶段，也许有朝一日，会有根本性转化，而我就是为此而来的。还有，我执教过非洲、亚洲的很多球队，在不同的文化中穿梭，首先我尊重这些文化。另外，我很清楚，我只是个建议者，我无法保证他们按照这个要求去做。■

特鲁西埃历年签约金（年薪）

1998～2002：日本国家队，120万美元

2004：加纳国家队，特鲁西埃要求2.2万美元一个月，外加签约奖金25万美元未果

2005：尼日利亚超级雄鹰队，90万美元（后协议中断）

2005：摩洛哥国家队，包括补偿金及其他奖金，特鲁西埃两个月总共结算了5万美元

2011年赛季外籍主教练

北京国安  帕切科（葡萄牙）：50万美元

河南建业  金学范（韩国）：40万美元

山东鲁能  伊万科维奇（克罗地亚）：50万美元

天津泰达  哈恩（荷兰）（阿里·汉）：40万美元

大连实德  朴成华（韩国）：30万美元

江苏舜天  科西安（斯洛伐克）：40万美元

陕西中新  科萨诺维奇（塞尔维亚）：50万美元

广州恒大  李章洙（韩国）：500万元人民币

青岛中能  张外龙（韩国）：50万美元 特鲁西埃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