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高峰幸运的寻子故事
作者:吴丽玮( 2月10日,彭高峰携子彭文乐乘坐飞机从南京返回深圳与妻子团聚 )
终团圆
彭高峰的家在深圳市光明新区,深圳市的西北部,和关内生活比,这里条件要差得多,不过是一般城市中城乡结合部的模样。彭高峰找到了自己被拐3年的儿子彭文乐,这个消息在当地甚至是广东省内被迅速传开,所以,找到他家相当容易。
彭家现在经营着一间网吧,大约40平方米,摆着30多台电脑,一条窄窄的楼梯通向二层,夫妻俩住在上面。网吧位置较为僻静,来光顾的客人大都是住在附近出租屋内的打工者。刚过完年,生意清淡,彭高峰的妻子熊依妮一人照料网吧,并不吃力。
此时彭高峰和刚寻回的儿子彭文乐还在江苏邳州等待亲子鉴定的结果,熊依妮想孩子,幸好网吧条件便利,可以随时上网视频聊天。视频里,乐乐不时凑到摄像头前扮个鬼脸,然后又跳着跑开了。此时,赶到彭家的媒体络绎不绝,有的记者通过视频问彭高峰:以后会不会让孩子见他的养母?那边的彭高峰大方地说:随时都可以。这边,熊依妮则低头不语,她悄悄地对本刊记者说:“我恨。也许是我没有身临其境,我无法了解高峰现在的那种感受,毕竟是他们偷走了我的孩子。我甚至有点担心,乐乐回来后和我不亲近了,一直想他的养母。”
2月2日大年三十那天,有人通过网络和彭高峰联系,向他提供被拐3年的儿子彭文乐的线索。“我们让他先提供照片,有了照片才能决定去不去。”熊依妮说,从举报人提供的照片里,她一眼就认出那个站在墙角,脑袋有点耷拉的小男孩就是自己被拐走的儿子乐乐。全家人看了,也都觉得是,经过了3年,乐乐长高了,也长胖了,但小模样没变。“照片看起来就是自然长大的样子,不像后期合成出来的。”彭高峰于是买了大年初四从深圳到徐州的机票,这已经是最早的了。“举报人在这期间一直催我们,怎么还不赶紧来。”2月8日,深圳警方与彭高峰一起到达邳州,根据举报人提供的线索,警方成功解救了彭文乐。
( 彭文乐和弟弟在玩耍 )
“当时他打过来电话,我赶紧问,孩子脸上的3颗痣有没有?你要确认清楚。高峰告诉我,其中有一颗被点掉了。”熊依妮告诉本刊记者,“不用做亲子鉴定我也知道,就是我儿子。我从来没觉得这么高兴过。”
今年初,彭高峰的父母带着彭高峰的二儿子彭文博也从老家来了深圳。“没想到刚来就听到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彭高峰的父亲彭红新寸步不离淘气的小孙子,“因为乐乐丢了,我们带这个小的就格外用心,一下都不能让他出了视线。”熊依妮有点忐忑:“不知道乐乐会不会因为有了弟弟而生我的气。还有,他回来之后会不会以为当时是爸爸妈妈不要他了?不知道当时被拐走的经历会不会在他心里留下阴影?”
( 2月10日,彭高峰、彭文乐父子在南京机场候机时的轻松一刻 )
找到孩子3天后,彭家父子回到了深圳,一家终于团圆。乐乐原本和妈妈一样,皮肤白皙,现在却变得黑里透红。彭高峰告诉本刊记者,刚见到乐乐的时候,他一阵阵心疼。“穿得太破了,旅游鞋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前面都漏了,指甲缝里全是黑的。”熊依妮有点失落,因为乐乐几乎记不起她这个妈妈。“我跟他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问他还记不记得妈妈每天送他坐校车去幼儿园。唉,慢慢来吧。”熊依妮说。
经过警方的调查,彭文乐的养父就是当年偷走孩子的人,彭文乐现在的妹妹粤粤也是被拐来的。养父去年得了癌症已经离世。“养父对他不好,经常打他。乐乐跟我说,恨他。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恨,我觉得挺可怕的。”彭高峰说,“我说要带他回家。他问,养母怎么办?”相认的当晚,彭高峰还是同意了让孩子和他的养母一起睡。彭高峰告诉本刊记者:“我不想再追究她什么责任,这都是看在我儿子的分儿上。我怕我的愤怒会让孩子以后恨我。”
寻子过程
彭高峰和妻子熊依妮都是湖北潜江市人,两家相隔不远。彭高峰比妻子大3岁,因为两人的朋友是一对恋人,这对有情人也由此相识并收获了爱情,并在恋爱一年后结婚,婚后彭高峰与妻子帮老丈人打理汽车配件生意。
2004年8月,乐乐出生。那时候家里生意清淡,彭高峰决定去深圳看看。彭高峰的哥哥彭峰当时已经来了深圳,在光明新区公明镇做包租房子的生意。光明新区有很多大型工厂,不在此居住的房东将房子转租给中介人,这些中介人直接面对房客,打理房子,从中盈利。彭高峰夫妇刚来深圳的时候,也同样学着包房子,做了两三个月后,觉得自己包的房子位置比较偏,就转手给了别人,接着在愉合超市旁边开了一家电话超市。
2008年3月25日,这一天彭家的天塌了下来。乐乐从幼儿园放学回家后,先在街上玩了一会儿,等妈妈做好晚饭,他和妈妈一起去电话超市给爸爸送饭,吃完饭又跑出去玩。和这条街上任何一个家庭一样,孩子在外面玩,压根儿不需要大人格外操心。熊依妮告诉本刊记者:“我平时总跟乐乐说,不能跟陌生人走,别人给你吃的,你也不能跟他走。他那么聪明,是知道这些事的。”19点多时,天上飘着毛毛雨。乐乐没有回来,熊依妮有点着急了。彭高峰和哥哥彭峰、老乡袁洪林几个人骑着摩托车四处寻找,到22点仍然没见到乐乐的踪影。单纯的熊依妮还认为,乐乐可能是和小朋友玩着玩着走远了,别人捡到孩子,一定会把他送到幼儿园去。
“我提醒彭高峰,报警的时候不要说走失,要说被拐,这样才能引起警察的重视。”袁洪林说。但报警后派出所没有出警,家属要求看街道的监控录像,警方以设备故障为由拒绝了。乐乐的大伯彭峰说,调出监控录像时,时间已经过去了20多天,在监控录像里,乐乐被一个男子抱着穿过了马路,虽然影像模糊,但仍能看得出乐乐在拼命挣扎,过了马路后,男子实在控制不了乐乐,就把他放了下来,乐乐赶紧趴在地上,希望能引起周围过往行人的注意力,但人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最后男子又强行抱起乐乐,走掉了。彭高峰说,知道乐乐是在哪里被人拐走后,他们开始在整条街上挨家挨户地问,“但时间过了那么久,人家的记忆都模糊了。如果录像在事情发生以后能马上调出来,周围人还应该有比较深刻的记忆,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袁洪林既是彭家以前的二房东,又跟彭家是很好的朋友。他告诉彭高峰,他曾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丢孩子的事情,同样发生在深圳,一个名叫孙卓的小孩也被人拐走了。两位父亲在乐乐丢失后第二天取得了联系。孙卓的爸爸孙海洋告诉本刊记者:“最开始的两三天是黄金时间。我让彭高峰赶紧到公安局去,请求他们帮助,如果派出所不出警,就赶紧给他们下跪。”孙卓走失的时间是2007年下半年,当时同样无法从警方获得监控录像。孙海洋不甘心,自己去找,在事发后第六天终于通过一个便利店的监控录像,发现了自己儿子的行踪。“我见人就问,开店做生意的、出租车司机,都问过。在超市的监控录像里,我看见有个男人带着我儿子进来买吃的,这样就找到了目击证人。但时间已经过去6天,人家都想不起来了。如果刚过两三天的话,有些记忆还是可以恢复的,即便超市的店员没有留意什么,但至少能记得这个人是什么口音。”
“那时候真是糟糕透顶了。”彭高峰说他当时顶着巨大的压力,“老婆、丈母娘都在医院,要照顾她们,自己心里又像刀割一样。”他不敢在家人面前宣泄情绪,孩子丢失后,也只大哭过一次,“我跑到6层的楼顶上放声大哭。孩子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其实跳下来也很简单,但我又不甘心”。
彭高峰印了大量传单,到处给人发。别人印黑白的,他要印成彩色的,生怕别人看不清楚上面的照片:乐乐搂着漂亮妈妈的脖子,十分洋气,笑得阳光灿烂。彭峰说,弟弟骑着摩托车到处跑。给人发传单,如果别人甩手扔掉了,他一定会执著地从地上捡起,再塞回人家手里。“人走到哪里,就把寻人启事贴到哪里。”彭高峰说,由于怕被人撕掉,他们就把寻人启事贴得高一点,或者贴在街道里面不太明显的地方。
“发传单太贵,印一张就要一块钱,他每次一印就是一万张。”彭高峰的爸爸彭红新说,“一个县几天几夜都跑不完。当时还有个想法,就是去各地的幼儿园找,可这也不现实,我们潜江那么小的地方就有上百个幼儿园。怎么找得过来?”
光靠自己,力量实在有限。彭高峰向媒体求助,“巴不得全国的新闻媒体都到这来,把丢孩子的消息散布出去”。儿子孙卓丢失后,孙海洋把自己开的包子铺的招牌改成了寻亲子店,上面写着自己儿子的体貌特征、走失情况,并附上儿子的照片,写明自己的联系方式,并重点写明悬赏20万元的字样。乐乐丢失后第二天,彭高峰也迅速做了招牌,把电话超市的招牌换下来,改成了寻亲子店,悬赏10万元。“目的就是为了制造一些新闻点,能让媒体帮帮我们。”熊依妮说,事发后,家人曾打电话给当地报社,但报社要收取版面费。寻亲子店是一个新闻点,于是当地报纸上就有了彭高峰在店门口举着寻子海报的照片。
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和帮助,彭高峰通过“宝贝回家”网站结识了更多丢失孩子的家长。孙卓的爸爸孙海洋告诉本刊记者,2007年孙卓被人拐走后,他通过宝贝回家网站认识了好几个深圳的家长。“我知道的就有32个小男孩在深圳被人偷走,2007年至少有七八个。”孙卓、程明、符建涛等被拐儿童的家长与彭高峰常常组织聚会。袁洪林说,有时这几个丢孩子的家长会带着海报、传单、上访材料到彭高峰家里来,大伙儿商量着搞一些活动出来,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发生了汶川大地震之后,这几个家长甚至想去当志愿者,这样能获得更多人的关注。”
“宝贝回家”网站的负责人张宝艳告诉本刊记者,网站与各地媒体时常会有一些合作,在杭州、成都、长沙等地举办过寻亲大会,被拐孩子的家长自费参加。“每次彭高峰都会来。”在留下的电视节目视频资料里,两颊消瘦的彭高峰举着寻子的大海报,满面愁容,介绍自己丢子的经过。“浙江、湖南、湖北、广东、吉林、河北等等,可能除了西藏的电视台没有报道过,其他省份的媒体都和我们有过合作。”张宝艳说,彭高峰和孙海洋两个人,“干什么都在一起,两个人结成了一个寻子的同盟”。这也给两个人的寻子活动增加了一些特殊性。“有时媒体来找我们,让我们推荐几个家长做节目,媒体也需要故事性,我们肯定会选几个经历比较特殊的,他们两人开了寻亲子店,比较有故事。再加上彭高峰曾经自费与两家媒体到广西打拐,虽然去之前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但还是义无反顾。冲这个也应该优先考虑他。”
电话超市的生意转淡后,彭高峰盘下了附近的一家网吧。“每天在网上,有什么新消息都不会错过。”媒体并不能持久地给予报道,彭高峰在不同的网站上注册了14个博客,并且时常更新。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凭着对儿子的思念,他常常能写出洋洋洒洒的感人文章,这让孙海洋十分羡慕:“电脑上的东西他比我们都懂,他头脑快一点。我有时候写了很长,结果不知道点了一下什么,就全都丢失了。长时间不写,干脆连密码也忘掉了。”
2009年5月,彭高峰和熊依妮的第二个儿子降生,取名彭文博。熊依妮说,彭高峰原本想取名彭思乐,但她觉得不好,太伤感了。儿子的降临缓解了这个家庭挥之不去的悲伤。熊依妮说,这几年,彭高峰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总是沉默,欢笑从来不在外面表现。感觉自己丢了孩子好像比别人低一等似的。有时候他看我笑,还会责怪地说,孩子没找到,你有什么事那么开心的?”
彭家人从来没放弃过寻找乐乐的努力。袁洪林说,彭家人始终相信会找到孩子。“你找他很难,但他找你很容易。说不定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等他长大了,他有小时候的记忆,看到网上有那么多的信息,就能找回来。”
彭高峰也逐渐理智起来,以前只要听到哪有消息,“连照片都不看,就赶紧跑去了”。这中间,也会上当受骗。熊依妮说:“有些人合成了乐乐的照片,给我们发过来,说给点钱,他可以把孩子给送回来。或者打电话骗你说有线索,但手机欠费了,让你帮他充话费。”这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彭高峰在网上付出的努力,至少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丢掉了孩子。与彭高峰一起找孩子的程明的家长就从来没收到过任何这样的线索。他的妈妈吴桂香说,孩子走失的时候才一岁多,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他们只在宝贝回家的网站上留下了孩子的一张照片。
微博兴起后,彭高峰把丢子的消息通过微博发布出去。几经媒体转发,在2010年末,终于传来了确凿的好消息。“就像中了六合彩一样,太幸运了。”几个接受采访的人都用了这样相同的表达。张宝艳说,其实别的家长付出的努力没比彭高峰少,但媒体的关注度越高,的确能找到的机会就越大。
两个家庭的未来
现在家里有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了,彭家人觉得幸福无比。彭高峰带着乐乐回家后,家里开的网吧连续3天免费上网。熊依妮带着乐乐去买新衣服,一会儿他拿着奥特曼的玩具回来了。在江苏乡下3年,乐乐已经不认识奥特曼了。熊依妮说,乐乐以前上幼儿园的时候,非要拿着家里的奥特曼动画片碟片去幼儿园,要在班里放给小朋友们看。
看到乐乐还是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的表情和神态”,彭高峰心里踏实了不少。和爸爸在江苏几天的相处,爷儿俩亲昵了许多,但乐乐对妈妈和爷爷奶奶的印象都十分模糊。“以前乐乐跟我最亲。”熊依妮说,有一次,她在班车站等着幼儿园送小朋友回来的班车,乐乐刚一下车就跑过来亲了自己一下,“他跟我说,今天是三八妇女节,今天是妈妈的节日,这是我给妈妈的礼物”。熊依妮脸上满是回忆的幸福,“又漂亮又聪明,又乖又活泼,他就是我心目中想要的那种小孩”。最让熊依妮骄傲的是乐乐的记性特别好,“那时候他才上小班,就能把幼儿园发的整本书都背下来。幼儿园开联欢会让小朋友表演节目,我看我儿子跳得最好。他个子高,站在最后一排,只有他动作全能记下来”。
袁洪林告诉本刊记者:“乐乐每天都在我这里玩。他家在5层,上去就懒得再出来了。他就每天跟我玩,总喊我‘袁伯伯’、‘袁伯伯’,躺在我身上,每天爬过来滚过去的,还喜欢和我练拳,每天都不肯上去睡觉,都要他爸爸妈妈拉着才肯上去。”乐乐的奶奶谭玉兰说起自己的孙子,一脸的自豪:“邻居都喜欢他,因为他跟人亲,不陌生,见到谁都开口叫人家。我的孙孙特别聪明,一岁的时候,就知道他爷爷叫什么名字,舅舅叫什么名字。听他爸爸说,现在他连爸爸的名字都会写了。”活泼的乐乐和其他小男孩一样,每天精力都极其旺盛,“只有睡觉才是他休息的时候。平时什么都喜欢碰一下,你想陪他玩,根本陪不住。一下子你就看不到他人了,一下子他又跑回来了”。乐乐的爷爷彭红新说,儿童三轮车,别人能骑一年,他骑10天就骑坏了,别的玩具基本上玩一天就要报销。如果在街上看见什么喜欢的玩具,如果大人不给买,他要不然就是躺在地上不肯起来,要不然直接抱走跑掉了。
彭家决定回老家大摆筵席,同时也回去商量一下,乐乐究竟是留在父母身边,还是在老家由外公外婆抚养。彭高峰说,等自己的事情解决后,他要全力帮助自己的好兄弟孙海洋。孙海洋夫妇一直没有再生孩子。孙海洋说,因为孩子的事,夫妻俩总是吵架,不像彭高峰夫妇那么和睦。和彭高峰相比,孙海洋显得更加执拗。这几个深圳的家长在2008年上半年曾打算到北京上访,结果刚下火车,就被深圳公安局的人接走,直接送回了深圳。彭高峰觉得,在此之后,打拐的事情的确得到了深圳市的重视,他说:“警察跟我说,只要我提供线索,就努力帮我找。”既然这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彭高峰就没再跟政府过不去。但孙海洋始终心里有气,他自己在超市里找到了监控录像,并且看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大致模样,还绘制了此人的画像,但至今未找到线索。孙海洋说,他本来刚花50万元包租了别人的房子,但因为自己经常上访,还接受了境外媒体的采访,深圳市公安局强行解除了他与房东之间的合同。生意没了,孙海洋非常懊恼。“他们可以不帮我找孩子,但不可以阻止我自己去找。”今年他终于决定再要一个孩子:“当年孙卓丢了,我就跟家里人说,今年一定拼命把他找回来。到了第二年,我还是说一定把他找回来。时间过去越久,希望越渺茫,虽然我还是跟家里人说,今年非把他找回来不可,但我也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故事违法犯罪幸运孙卓彭文乐孙海洋宝贝回家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