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我们时代的邂逅

作者:李伟

​口述:我们时代的邂逅0( 张小砚与汶川的孩子们 )

乐 事

口述者:张小砚(旅行者)

“每次他都要骑摩托车从他居住的扎坝,到相距42公里的雅江县城,找表弟帮着发短信。”

我曾经问过泽让,从来不曾拥有,和拥有后再失去,你要选择哪个?我担心我这个过客,闯进了他的生活,又离开,他会怨我。泽让选择了后者。他说:“鸟儿如果不能飞,要翅膀还有什么用?人如果不能爱,要这颗心还有什么用?遇见好人就要相爱,离开了也永远不后悔,不抱怨。”藏族人相信有来生。泽让也是如此,他说这辈子没能在一起的爱人,下辈子菩萨会成全他们,给他们以做夫妻的缘分。他说来生会与我于少年时节再相逢,在同一所村寨。

与他的第一次遇见,我已经记不清了,是他讲给我听的。那是从红原到马尔康的车上,他坐在我后面两排。我的同伴阿亮后来回忆的确有个面容俊朗的藏族男人坐在我们后排。泽让说,途中某次我回头,他的眼神恰好望向我,对视的瞬间,我曾对他微笑。也许是我记忆有偏差,听他讲起来,总觉得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他说,路上车里闷热难当。两个康巴人为了争夺开窗,差点动了刀子。一车人都处于紧张状态时,他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我赌那个长头发的藏人赢,赌一袋鸡爪子”。他告诉我,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胆大的汉族女子,长得瘦小可怜,却像斗鸡一样无所畏惧。而我,只记得鸡爪子对我来说的特别意义。那是因为汶川大地震后,我们在那里做志愿者,物资匮乏。和朋友们经常去小店里买袋装的泡椒凤爪解馋。那是那时候唯一吃到的肉食,也是我们帐篷学校最高物质奖励。

​口述:我们时代的邂逅1

我和阿亮到达马尔康后,去周边玩了几天,又回来搭车去康定。泽让和他父亲也在马尔康办事,耽搁了几天。于是我们在同一辆车上再次相遇。我看到前排一个藏族小伙子不断回头看我。他看我的眼神直愣愣的,好像在审视一个物件。我不是那种长得漂亮的女生,讨厌被异性直视,那会让我感到被冒犯。大喝道:“你是牦牛么?牦牛看人才这样直不睖睁。没有礼貌。”他愣了一下,过了十几秒,忽然笑了,笑得一脸灿烂。到了康定,我们下车,“牦牛”走过来,介绍自己是雅江人,如果我们去西藏,会经过雅江,请我们去他家做客。原来他听得懂汉语。想起在车上,我还和同伴笑他是傻子,不禁很心虚。我告诉他我的名字,留下电话,答应经过雅江的时候去看他。他就是泽让。

我们汉族就是这样,说“改天见个面”之类的话很轻易,八成以后也不会想起来再见。可是泽让不一样。后来我到了巴塘,接到泽让的电话,问我快到雅江了么,说他在等我。我在雅江和阿亮张罗着买辆摩托车开进西藏,忙得热火朝天,早就把这个路上随口一说的约定忘记了。如今已经过了雅江,到了巴塘。泽让很遗憾,他认真地说:“我等你。一辈子的时间很长,总会有再经过雅江的时候。无论多久,我都在这里等你。”

​口述:我们时代的邂逅2

藏族爱用这样极致的词,“一辈子的一辈子”,“永远的永远”之类。我告诉他,不用一辈子那么久,回家时路过雅江一定去见他。

去时爽约,回程我一定要去见他,为了这份固执等待的情意。哪怕,跋涉千里去向他告别。我也会去。

​口述:我们时代的邂逅3

那场旅行走了两个多月,从激情肆意的摩托旅行到后来一个人流浪。千山万水兜兜转转,踟蹰荒野。泽让一直和我有联系。刚开始是打电话,问我“到什么地方了”或者“吃住都还习惯么?”我跟他说,还是发短信吧,我的手机是漫游,打没钱了,家人找不到我了。也许,用心关注一个人真的会有心灵相通的时刻,很多次收到泽让的短信,总是很巧,恰是我孤独无力的时候。有次病在旅途中,那天还下着倾盆大雨,一路拦不到车,走啊走,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倒下了,这时泽让来了条短信,问我走到哪里了,他很担心我。那一刻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打通了他电话跟他说我病了。他急坏了,说要出来寻我,可是相距那么遥远。他忽然想起附近200多公里有他家亲戚,他马上打电话让人去路上接我……

后来见面我才知道,泽让没读过书,不会汉语输入短信。每次给我发短信,他都要骑摩托车从他居住的扎坝,到相距42公里的雅江县城,找他表弟来帮着发短信。我手机里有多少他的短信,他就走了多少来回那42公里的山路!

​口述:我们时代的邂逅4( 邢立夫妇 )

就像仓央嘉措情诗中所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

多数时候我做我该做的事,偶尔我做我想做的事。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去做了。爱就爱了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即便短暂如烟花乍现,我想也足以温暖彼此,许多年月。

搭了辆大货车回到雅江。那是座山城,我在山上的市场边上,朝下张望,就可以看到泽让,他在雅江大桥上等我。我没告诉他到达的具体时间,因为我一路总是心存犹豫,而且不断地搭车,也算不好时间。他只能估算着,我在这个星期会经过雅江,天天在那桥上等我。我在市场边的澡堂洗了个澡,扔掉那条破烂的牛仔裤,换上在拉萨买的长裙子。去与他相见。

永远记得那天相会的情景:我拎着裙裾,从斜坡上踢踢踏踏地跑下去,泽让在人流中回望望见我,大踏步向我走过来,迎着阳光笑容满面,那高原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明亮无比。

他笑着,我跑向他:“你好吗?泽让。”

他笑着点头:“你也好吗?小砚。”伸手接过我的包,说:“跟我回家!”一路的风尘和孤单都在这一刻安定下来了。

没有计划和泽让在山里待多少天。7天之后,父亲来电话,原来是我同伴告诉他只有我一个还人在路上。他要我马上回去,否则就要出来找我。泽让提前一天陪我到了雅江县城,我准备坐第二天的长途车。泽让给我起过一个名字,叫“格桑美朵”。他说,格桑的意思是最好的好时光,美朵就是花朵。格桑是开在他心里的花,永远的好时光。

我们在雅江桥上告别。泽让没有上过一天学,汉语也是认识我以后,加紧学的,常常说得笨拙直白。但这并不妨碍他说出诗句一样让人黯然神伤的话。他指着滔滔的江水,说:“格桑,我的眼泪掉到雅江水里去了,这河水是流向你家乡的么?”

回到家后,有天夜晚备份手机资料,发现泽让在路上的时候给我发了那么多的短信,那些简短的问候之中,他走了那么多的路。这段感情不只是我走了万水千山,泽让也陪着我走了一路。思之令人落泪。

那些路连接起来足以从雅江走到我的家乡。■

灵 犀

口述者:林滨(化名) (电视节目制片人)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这座北方城市工作。一晃12年过去了,我和这里始终格格不入。我不喜欢这里的酒桌文化,不喜欢在称兄道弟中浪费生命。关于我的传言也很多,但我并不在意,依旧特立独行,昂然而过。孤独,但也很惬意。

2001年冬天的一天,我到楼下的小卖部买烟,看见了一个姑娘,一下就被吸引住了。本地人的审美,喜欢浓眉大眼,身材高挑。而她不是,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身材娇小,气质清雅脱俗。我不禁厚着脸皮,凑上去看。我就像是一只在鸡鸭群里生活了太久的野鸟,突然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同类。我强烈地感到,她同样不属于这里,她是个熟悉的陌生人,那样亲切,又是那样新奇。

我们没有说话,各自买了东西离去。但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事实也是如此,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经常相遇。有趣的是,每次相遇,我们都是在路上,每次相遇,我俩都是孤身一人。我们相望一眼,擦肩而过。我的表情怎样,自己看不到。但我却分明看到,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脸上的微笑。

那天她穿着绿裙子,走下公交车,转过身又朝我笑了笑。天气变暖了,城市安静了,丁香花开了。

这种默默的邂逅持续了将近两年。我们维持这种平静,谁也没有试图打破它。也许我是在等待内心的驱动。

我猜她应该就在附近上班,后来我知道我们其实就在一个大楼里。只是在不同的单位。

直到有一天,我决定打破沉默。那天我晚上要值班,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看见她了,我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说:“告诉我你的电话。”这么久的一次次路上的偶遇,我们虽没说过话,但在心里,却早已熟悉。

她毫不犹豫,把办公室电话都告诉了我,随后又把手机号告诉了我。晚上,我在值班室,熄灭了所有的灯,在黑暗中给她打电话。我们聊了很久,如同老朋友一般。最后我叫她过来。她来了,穿过黑暗的院子,眼睛里闪着光芒。

从那以后,我们就开始约会了。她说,以前在路上遇到我,曾经很想一把拉住我,把我带到她的家里。这让我很吃惊。我只知道那些日子里自己内心的波澜,却没有想过,她在那些淡淡的微笑背后,也奔涌着内心的滔天巨浪。

那段时间,我们很开心。在我的家里,阳光洒满客厅,我唱歌,她跳舞。在酒吧,她突然站起来吻我。我们不停地说话,说些谁也听不懂的梦话,或者在寂静的风景和房间里,长久地沉默。

但我们知道,我们的感情,只能在这种如梦似幻、如小说似电影的情状中完好地保存,一旦我们在生活中走进彼此,也许一切很快就烟消云散。有些感情,需要在柴米油盐中老而弥坚,但有些感情,只能存放于远离尘世的山谷,不需要关注,也不需要祝福,任由花开花落。

近10年过去了,我早已不在北方的那座城市,来到了北京,开始了新的生活。而她也早已回到家乡,结婚生子。偶尔,她还会打电话给我,我静静听着她熟悉的声音,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距离和放手也是一种珍惜。在我们的灵魂深处,有一个角落永远属于彼此。我们的身体在不断前行、远去,但我们的心,还生活在那个美好的邂逅故事里。■

旅 途

口述者:孟晓亮(化名) (基金经理)

谢尔盖·基里延科,生于1962年。1998年3月23日他被任命为俄罗斯代总理。我一直记得这个名字。因为在他被任命的第二天,我认识了你。当时我面前有一堆报纸,每份报纸的国际版头条都是基里延科和他的照片。你穿着淡黄色的外套,坐在对面。看着我,浅浅地笑。那一年我20岁,还在上海读大学。

春雨迷蒙,玉兰花正盛开。3月24日是星期二,我决定回一趟北京,去看一个同学。临时起意,不一定能买到火车票。所以我决定先上车再补票,并自以为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一堆报纸。打算铺在车厢过道,坐在上面挨过一夜。

上海到北京的火车有一个固定的候车厅,就在一楼左手边。我很早就到了火车站,找了个位置坐下,怀里抱着那堆报纸,养精蓄锐。其实这一天的人不多。我突然注意到你从面前走过。那天你穿着一件鹅黄色羽绒服,身材纤瘦,皮肤白皙,眼睛很大。其实引起我注意的是你的鼻子,鼻梁处微微隆起,有一点异域风情,但是脸形又那么东方。

我上了车,并没有想象中的拥挤,很轻松便找到了座位。不久,我看到你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坐在我对面。那一排正好空着。

火车在黑暗中穿行,把田野、隧道、电线杆、垃圾场都甩在了身后。我记不清何时开口和你说话的,再不开口,你就会靠在窗上昏然睡去。而你似乎也等了很久,这个漫长空洞的夜晚终于有了寄托。

你比我大两岁,高一个年级,在同城的Z大学习服装设计。那一次你要去北京领取一个设计比赛的奖项,你住在东北旺,和我要去投奔的清华大学并不远。我们聊得很高兴,都是学生,身在异乡,青春做伴,互有好感。而我,对于学艺术的女孩天生有着某种痴迷,喜欢她们的轻灵和超脱。

那是笨手笨脚的90年代。下车前,我们互相留了通信地址,你还给了北京家里的电话。3月末的北京,校园里的迎春花都开了,黄色的枝条在风中摇曳,我很想约你一起来看。当时四环路还没有连起来,清华北门外还有个村子。我同学在村里有份家教,他把我安排在村民家里住。一晃几天过去,临走前我拨通了你给我的电话。你当时有点诧异,问我事情有没有办完?你说再过几天就回去了。

回到上海后,我们开始通信。信在路上要两天,我们几乎是写完一封,不等回信再写一封,这样每天都有信看了。时间过得很快,4月底我邀请你来我们学校玩。我一直记得,那个初夏明媚的阳光,我们走在树影斑驳的校园里,我手里还拎着两瓶开水。你穿着白色的薄衫,露出漂亮的锁骨。这是我最爱的季节。

我们开始了一段美妙的旅程,一起似乎水到渠成。我们两座学校相距很远,要斜穿整个上海。而每个周末,我们都要换3趟公交车花上近两个小时去会面。吃食堂便宜的饭菜,在草坪上散步,坐公交车去上海博物馆。

那年期末考试,最后一门是伦理课。我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写完了考卷,然后跑回宿舍,翻出一件最干净的T恤,穿过郁郁葱葱的校园,跳上139路公交车。我不在乎考到多少分,我只想见到你。什么是幸福?很多年来,我始终认为那个上午就是最幸福的,自由而得意忘形。

我们在一起走过了近两年的时光。临近毕业,你的母亲反对我们交往。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去你们学校,在你的画室厮磨了一个夜晚。最后,你说要给我看样东西。然后把所有的灯都关掉,把衣服一件件脱下。你就站在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身体仿佛融入了这无边的月色中。

我最后一次见你是12年前了,那是个兔年,你也是属兔的。那年的春节特别晚,在情人节后的一天。我一直期待着和你再度邂逅。午夜梦回,往往是坐着破旧的公交车穿越上海的弄堂。我甚至幻想着,仍旧是在西单的那个麦当劳再度重相逢。你的孩子在视野里玩耍。

兔年又要到了,本命年快乐。■

渴 望

口述者:兰维薇 (音乐学院教师)

那天,我试了两套拍戏要穿的衣服,一套是睡衣,要拍的许多镜头都是表现这位女音乐家在房间里的样子;还有一套是舞台表演的衣服,红色的像火焰般闪耀的长裙。我对我的胳膊不够自信,特地让服装师临时加上了两截袖子。造型师为我化了淡妆,然后我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出现在导演梦多(Pablo Mendoza)的面前。他端详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了一样。他的眼睛又黑又大,总是一副纯净无辜的样子,我看出了里面喜悦的光芒。梦多后来告诉我,他就是那个瞬间爱上我的。

我知道前一天见面我留给他的印象。我从北京先飞阿姆斯特丹,在机场等待了23个小时,再飞墨西哥城。好心的梦多为我在阿姆斯特丹市区订了一家酒店,告诉我可以去凡·高博物馆转转,结果当然是我的护照让我连机场都出不了。在墨西哥机场办理入关手续的时候,我还被无端卡了两个小时。出机场见到梦多时,想必我蓬头垢面,一脸疲倦,还有一丝怒气未消。

对于这次10天的拍摄,我没有什么期待,只是把它当做工作表上的日程安排。几个月前,在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读电影专业的梦多看了一场演出,我师姐在那里演奏了琵琶曲《春秋》。看完后,梦多深受感染,挥笔写下一个叫《红色永远》的剧本,准备将它作为毕业作业来拍摄。这是一个关于记忆的故事,也是梦多钟爱的主题:一条线索是一位丧子的女琵琶演奏家应邀来墨西哥演出,逐渐忘却痛苦;另一条线索是乐团里的长笛手患了失忆症,想通过故地重游找寻失去的爱情。我的师姐没空来演,他便经人辗转介绍找到了我。我们通过几次邮件,不过直到临去之前通电话,我才知道他是男的。他的剧本我也没有认真来看,这就是一次本色的表演,我有许多舞台演出的经历,朗诵起来也不错。

梦多那样看着我,让我对他也关注起来。我们搞乐器的喜欢看别人的手,他的手指苍白纤长,是个干净的男孩。他给我讲戏的时候,眼神纯洁又专注,我有点听不进他正在说什么。他又是很尊重我的。有一场戏,与我暧昧的指挥家会碰一下我的脸,梦多只是在我脸旁比画一下,示意我眼睛应该往哪里看。就连拍合影的时候,他的手好像搭在我的身上,其实中间留着空隙。我拿个相机到处拍照,结果发现一天下来,他的照片是最多的。他沉思的样子,低着头,摸着嘴唇,我捕捉了许多那个状态的照片。

也许梦多一开始与我的心态就不一样。他对中国文化感兴趣,喜欢看中国电影,觉得《周渔的火车》里的巩俐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在他的审美里,漂亮女人一定是黑头发黑眼睛的。他从梦想的国度迎来了一位女演员,他满怀情意在做这件事情,内心充满了渴望与期待。

有一天彻底没有我的拍摄,他的家人陪我在城里观光。晚上他打来电话,那是他第一次在一天拍摄结束完打电话给我,我竟然可以流利地用英语讲这么久的话。挂了电话后,我心情大好,在纸条上写下一首诗,准备哪天给他。那首小诗每一句都是以他的名字开头的:梦多眼睛很大;梦多很温柔善良;梦多对人很有礼貌……

拍摄的最后一天,他交给我一封信。信也很奇怪,鬼画符似的英文布满几张电影海报小样的空白。我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句话是“I Love You”。这是什么状况?我问自己。我知道老外在许多场合都会说这样的话,不一定就是表达爱意。我到信的前面拼命寻找线索,只是看到英语写成的句子,我完全体会不了他的感情,中间还夹杂着我不认识的单词。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晚上剧组成员一起去吃告别晚餐,正好有一个独处的机会,我把写好的小诗还有一个在中国买的打火机交给了他。我念中文给他听,又用英文说,梦多现在不懂里面的意思,将来中文学好了,就能懂了。突然,我看到他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豆大的泪珠悄无声息一滴滴地滚落下来,把我吓坏了。后来他告诉我,他当时想起来第二天我就要走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就很难过,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吃完晚饭,他陪着我去给他的家人弹奏了几支告别的曲子。他送我回酒店。我们一同度过了一个夜晚。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发生什么,但是情绪到那里了,唯有如此,才能给自己一个交代。那天晚上我们说了许多话,他说想和我结婚,要一个孩子,我没在意,觉得那只是情话。

从墨西哥离开后,我去加拿大看朋友,之前便计划好返回时还要经过墨西哥,再飞北京。我提醒自己,这只是一段艳遇,异国恋谈起来太麻烦了,还是及时了断吧。在入境墨西哥的时候,我发现一份重要的证明文件丢了,海关工作人员要把我送回加拿大。他不断地和工作人员沟通。我记得他在电话里,声音带着哭腔对我说:“没办法,我非常爱你,但是他们就是不让你进来。我会一直等你。”最后奇迹出现,他们允许我做一天的停留。走出大门,我看到他已经处于一种凋零状态,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梦多给人以柔弱的印象,但他充满了信念,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看到他的时候,之前准备的话我便不想说了。他一直给我以鼓励,让我相信这份感情真的可以长远。40多天后,他便来到北京,我们开始过正常情侣的生活。第二年,他申请到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奖学金,在这里读书。我们在2008年春节后结了婚。真的,发生的一切就和那个夜晚想象的一样。■

重 逢

口述者:林千阳(化名) (留学生)

“大二”的时候,排球课上到一半,来了一个体育大学过来实习的老师。他高高的,长得不错,我还把他和分到其他班里的老师对比了一番,他应该是里面最好看的。

他已经带着我们上过几节课了。那天是两两一组,练习垫球。他一组组地查看,走到我这里,先夸了两句:“不错,挺好的。”但是他还不走开。突然他说:“你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吧?”我“啊”地叫了一声。他说,他记得我叫陈青,不是花名册上林千阳这个名字。他开始仔细打量我,我也认出他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就是,像我这样拥有“劣迹斑斑”过去的人,怎么可能考上T大这座名校?

初中之前,我叫陈青。小学升初中考试前夕,父母要离婚。妈妈告诉我,其实我不必那样难过,这位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那我的父亲到底是谁?”我一下子觉得世界很荒谬。妈妈说,我父亲姓林,他们在我1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为了让我有个幸福的童年,才决定保守这个秘密。初一的暑假,妈妈要把我送去美国读书,我的生父在那里。整个夏天,我没有暑假作业做,天天都去院子里的灯光球场和那儿的孩子鬼混,军队大院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圈子。我们一起抽烟、喝酒、玩牌、去月坛玩滚轴,除了公主坟一带的社会青年,还特别热衷结交北京其他城区的混混们。那个假期为我将来的叛逆埋下了祸根。我在美国待了一年就回来了,因为我的生父在那边还有个家庭,他们有一次因我而吵架,让我思考去美国的意义。回来后,我还跟着原来的班级,但我彻底变了。我上课不听讲,经常逃课,和院子里的人到别处打群架。家庭不幸福可能是我这样做的一个原因。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孩子,家里都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们在一起互相慰藉。在这个过程里,我也感到自由,想到做一件事情,就马上做了,不计后果,不想明天。

我记得他,但如果不是他叫出我的原名,我不会将眼前的体育老师和当年大我一年的学长联系在一起。我上初三的时候他读高一。我们班上有好几个女生喜欢他,都是很乖的女孩子。他篮球打得特别好,热衷参与学校的活动,人也十分阳光。我能想得起,有一次我在副课的时候跑出去抽烟,打算在下堂主课上课前跑回来。时间没估算好,班里还没下课,我就在门外隔着窗户探头探脑地张望。他正好出来上厕所,在楼道里,我对他傻乐了一下。他也一定记得我这个人,因为我经常触犯校规校纪。初三的时候,我和当时的男朋友公然坐在主席台上接吻,后来屡教不改,被记了个早恋的处分,是当着全校宣读的。我没想到的是,那天下了排球课,他告诉我,其实第一次上课他就认出我来了,只是名字不对,他有些犹豫。他说我的眉眼、笑起来的样子都没有变,我才意识到他曾经认真地看过我。

许久没有人叫我陈青了,我们互相认出后,他一直这样叫我。初三毕业前,教导主任找我谈话,她把我当做成人而不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她说我有能力变成一个强大、独立的女人,不要浪费了自己的潜质。她的话改变了我。我高中时换了学校,与社会青年们断绝了关系,变成了一下课就追着老师问问题的好学生。我还改了名字,跟着生父的姓,叫林千阳。他叫我陈青的时候,我心里涌起一种特殊的感受,好像是对叛逆青春期的怀念。并且,在重新遇到的这一刻我才知道,他那时对我是感兴趣的,我比那些规规矩矩的女生更有意思,对他更有吸引力。而我却把自己划进了坏孩子的圈子,和他划清了界限。当初那一点点好感,就被我扼杀掉了。

于是我和他走得很近,除了上课以外,他经常来T大找我,我们一起吃晚饭、散步、聊天。我和男朋友刚刚分手,年初是和那个与我在主席台上接吻的男孩,我们好了整整6年,然后又和另一个男孩迅速发展,又迅速了断。我处于一个很混乱的阶段,说不清我究竟需要怎样的爱情。他倾听,偶尔会拿他和女朋友的现状来举例子。后来,他由安慰我,变成了一种对感情的抱怨。我知道,这是在间接对我示好,可是我陷于一堆对爱情深奥问题的思索,我不想此时破坏他们的感情。终于有天吃饭,他谈到对女友的审美疲劳,我对这种献殷勤的方式不能接受。我们见面次数减少,我最终还换了手机号。

我承认,曾经共同的回忆会让再次相遇变得美好,哪怕当初只是一面之缘,也会为将来的遇见埋下一颗可以去感叹时光的种子。很多时候,旧人重逢,是一场美丽爱情的开始。■

归 宿

口述者:邢立 (地产营销策划)

在Coco Banana震耳欲聋的舞厅中,我一回头看见他,个子很高,戴着眼镜,像个大学生。

那是2002年4月份,我24岁。我从来没想到会在那个场所捡回一个男朋友。是的,就是夜店里。正常人,谁会在夜店里找男朋友?我又是一个那么保守传统的人。

当时我在广告公司做地产广告的设计,工作时间长,压力很大。每天中午去单位,常忙到凌晨一两点钟才能回家,黑白颠倒。每周只休息一天,除了工作,没什么生活。反正一个人,无可无不可。工作虽忙,也乐此不疲。

我的同屋,是一个新潮的女孩,常去夜店玩。就在春天周末的夜晚,我被她拉到了Coco Banana。那应该是4月初,我们刚刚发了工资。那是我第一次去夜店,也是到目前唯一的一次。其实我的业余生活很简单,看小说、看碟,周末就宅着。我喜欢清静,不喜欢乱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夜晚,不知动了哪根弦,便阴差阳错了。

我们两个女孩子,都还漂亮,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吸引了不少目光。舞池里有很多人,音乐震天响。空气中混杂着荷尔蒙的气息,青年男女,人头攒动。我发现有几个男孩,在靠近我,故意贴在我身边,似乎不怀好意。我不喜欢他们的样子,心里有排斥也害怕。

在人群中,我慢慢挪动着脚步,尽量躲开。这时我发现了另一个男孩,他站在我的身后,离我很近,我回头的时候他正看着我。他个子很高,很瘦,文质彬彬的样子,觉得平实亲和。看起来年纪很小,像个大学生。

没有太多的思考,我开始配合他的节奏跳舞,就好像我们是一起的,他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危机,适时地和我换了个位置,将那几个男生隔在他的身后。我想我利用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觉得他更无害吧。之后我们一直在一起跳舞,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我们跳累了,就到天台上吹风。他把我的手机抢过去,给他自己拨了个电话,好像是哪个电视剧里的情节。现在想想他这人有点木讷,但是关键时候会抓住机会。

他那天和几个朋友一起来的,都是男孩儿。后来就分开了,和我们在一起。午夜时分,我们从夜店散场。他送我们回家,聊天的时候才知道我们同住在西北三环的这个桥和那个桥。距离很近。我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后来我朋友说,那个小伙子还挺帅的,我才意识到那个晚上我认识了那样一个人。

这是邂逅么?我想象中的相遇不是这样的。至少不会是这样一个闹哄哄的,充满迷幻色彩的场合。应该不会在一个我都不会去第二次的地方。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还给我写E-mail。他在一家公司的驻京办工作,做市场销售。他们几个小伙子在北京租了房子,生活也很单调。他并非时髦潮人,和我差不多,也不过是偶然去了次夜店。

后面的故事就很简单,似乎顺理成章。我们开始约会,看电影、吃饭、逛街。他和我最初心目中的人选似乎不尽相同,甚至在某些方面相反。我曾希望找一个这样的人:漂亮、善于表达,能够常与我交流,能够体察我的内心。他并不善于言辞,甚至话很少。我们俩一起逛街,也不会给我什么建议。但他是个靠谱青年,善良也爱家。我又是个很感性的“双鱼”女,被推动着,慢慢接受了。

我们走走停停,恋爱5年。然后结婚,今年,我们的宝宝马上就要出生了。人生会有很多个偶然的开始,看上去对的未必是好的,但看上去不对的未必没有好的结局,这是一个神奇的过程,随缘就好。■(文 / 李伟 丘濂) 口述邂逅时代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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