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见好莱坞的“纳尼亚”
作者:李东然( 电影《纳尼亚传奇3:黎明踏浪号》剧照 )
刘易斯的圣经戏仿
《纳尼亚传奇》总共7部,即《魔法师的外甥》、《狮王、女巫、魔衣橱》、《能言马和王子》、《凯斯宾王子》、《“黎明踏浪者号”远航》、《银椅》、《最后之战》,这套著作影响甚广,获得英国儿童文学的最高荣誉“卡耐基文学奖”,更被翻译成35个语言版本,全球累计销量过亿册,问世半世纪有余的今天,仍以年均600万册的销量持续吸引读者。《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从不讳言,《纳尼亚传奇》是她最心爱的读物,《哈利·波特》7卷而止,其中也不难看出些致敬之意。
而与罗琳写作之大相径庭的是,C.S.刘易斯(Clive Staples Lewis,1898~1963)的魔幻可并不是来自“奶爸”人生,他不喜欢孩子,甚至终生无子嗣,一手创造纳尼亚中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纯净理想国,恰恰是经历了相当放浪形骸的人生之后。
刘易斯学生时代就迷恋女学监,爱好裸泳、淫秽诗歌,与友人的通信中肆无忌惮描述自己的“虐待狂”倾向,比如该如何鞭笞和打屁股,尤其针对暗恋心仪的女孩,因此自诩是“鞭子的情人”。后来经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法国的战壕里死里逃生。战后,践约与殉难战友的母亲同居,那是大他27岁的金发女人,这段关系为世人所不齿,甚至他的长兄也毫不客气地用“被强奸”概括。
荒诞的青年时代走远,刘易斯才重拾信仰,虽然过往的私生活仍旧备受争议,但并没有阻碍他踏上成为“圣徒”的道路,对于大众而言,毕竟这个出生在优越的有知中产阶级家庭,降生时就受洗于爱尔兰教会,又几乎一生任教牛津,关于基督教神学著述等身的单身男子(仅晚年经历了短暂的婚姻),已经相当满足人们关于一位献身上帝的修士的想象。
至于写作,比如《痛苦的问题》(The Problem of Pain,1940),《奇迹》(Miracles,1947),《地狱来鸿》(The Screwtape Letters,1942)等等,刘易斯的兴趣所在是为神学世界找到合理的解释。比如通过解决“仁爱的上帝为何仍旧允许痛苦存留世间”这样的问题,驳斥那些怀疑和攻击者,或许正因为他自己也曾对信仰有过怀疑,使得他收获了“面向怀疑者的使徒(指耶稣的十二使徒)的美誉,直到21世纪,比如《原教旨主义基督》(Mere Christianity)仍旧被《Christianity Today》(直译为《今日基督教》)评为20世纪最好的基督教著作。
倒是《纳尼亚传奇》写在所有神学著述之后,刘易斯自言是在捕捉自己在贝尔法斯特幸福童年的影子。故事开始于1939年“二战”开战后不久,伦敦遭受空袭,儿童们被疏散到乡下,四兄妹住进了牛津城外的老房子里,从这个老教授家的大衣柜里就开始了通往纳尼亚的冒险,比如圣诞老人给露西的那瓶万能疗伤药水,或者小男孩迪格雷寻找的能挽救死去妈妈的苹果,确实能让人联想起刘易斯自己10岁丧母的苦痛经历。
但实际上,正如他挑选“Chronicle”(编年史)命名全书那可见一斑的野心,《纳尼亚传奇》和圣经之间有相当紧密的联系。全书的结构和故事发生的年代顺序,与圣经的叙事结构和历史纪年之间,有相当的一致性。在纳尼亚元年(创世时),白女巫闯了进来。在其诞生后的1000年,狮王阿斯兰为了救赎埃德蒙甘愿像耶稣那样受到女巫及其手下的凌辱、受难,最后得以复活,借孩童之眼口,作品还分别谈到了人性的堕落、真正信仰的复归、异教徒的皈依、灵修和自我救赎、与黑暗势力的不懈斗争等等显而易见的《圣经》主题。《世界基督教百科全书》的作者大卫·巴勒特(David Barratt)评价纳尼亚的故事:“是在宗教世俗化的年代给基督教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赋予它新的现实关联性,在人类价值观分崩离析的关头发出了饱含良知和责任的呼声。”
好莱坞的实用改造
即便到了2004年,BBC评选的英国人最爱100部图书中,《纳尼亚传奇》仍排得进前10,保温这持久热度的,除却宗教界人士的追捧,还有现代社会中的争议。看似是7本儿童读物,却有不少让人耿耿于怀的细节,比如,夏娃的女儿、亚当的儿子,无一例外是碧眼白肤;进入纳尼亚的入口永远在英国;理想国纳尼亚的世界里王仍旧是至高统治者,而所有东方国家的描绘紧紧和蓄奴蛮夷有关。不断有人把纳尼亚和刘易斯说成腐朽守旧、假装神圣的代表,甚至被前布克奖评委菲利普·汉舍尔评价为“有毒、可怕、自负、愚蠢至极”。
当BBC要把《纳尼亚传奇》搬上银幕的时候,刘易斯自己也在书信中婉拒了这样的美意,理由只提到,将半人半兽的形象从文字变成具体,难免滑稽,但不难想象的是,他自己的担心不止是这些。
而对于把“政治正确”作为生意起点的好莱坞,对纳尼亚敬而远之毫不偶然,何况,刘易斯本人对好莱坞的一贯态度也是冷嘲热讽。甚至在他的笔下,当苏珊开始迷恋起口红和丝袜,就理应被驱逐在纳尼亚之外,可见面对脂粉欲望淋漓的好莱坞,刘易斯想必更要努力表现出更强硬的坚持。
但素来以世俗现代主义价值观为旗帜的好莱坞,也有自己的算盘,不仅是50年畅销而积累的大批纳尼亚拥趸,这惊人的受众基础本身就是一座金矿,尤其是在《哈利·波特》把魔幻类电影推上风口浪尖后,这样现成的材料,不能不说是桩现成不过的好生意。
最早出手的就是曾被刘易斯口诛笔伐视之为异端的华特迪斯尼公司,显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策。《狮子、女巫和衣橱》在2005年暗淡的圣诞档期成了黑马,有力地撼动了《哈利·波特》独霸天下的局面。不幸的是,第二部《凯斯宾王子》却没有延续开局的精彩,导演过分强调了战争的血腥,甚至淹没了魔幻历险中本来的妙趣、温馨,观众反响平淡,票房表现也不尽如人意。
于是《黎明踏浪号》易主到20世纪福斯公司,导演也请来从影40年有余,曾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国际艾美奖(以及首座导演工会奖)、艾美奖最佳喜剧影集导演奖等等殊荣的迈克尔·艾普特(Michael Apted),当然,或者其中也有这样的算度:“我不是基督徒,所以没有办法回答牵涉到宗教感受的问题,毋庸置疑《纳尼亚传奇》的原著作者的创作出于信仰,会有很多宗教的含义在书中。但我觉得,这个故事不仅只有宗教方面的含义,我是直到自己成为父亲的时候才知道这部书,也曾读给我的孩子听,就当它是最佳的睡前读物,蕴涵帮助孩子们内心成长,以及如何面对、处理人生问题的道理。故事实际上是两层冒险,一层是寻找失踪的7位爵爷,另外一层则是自我探索与成长。”迈克尔·艾普特在接受采访中告诉本刊记者。
从“邦德系列”电影《007:纵横天下》,到HBO影集《罗马的荣耀》,以及拍摄美国印第安运动分子莱昂纳德·佩尔蒂埃的故事《印第安谋杀事件》、记录摇滚巨星史汀的《喧扰夜晚》,迈克尔·艾普特曾经的电影生涯和“儿童、魔幻”泾渭分明,他告诉本刊,吸引他的是《纳尼亚传奇》的故事很独特。“无论是尤斯塔斯对抗他的龙皮,还是迪格雷救母,或者是爱德蒙从白女巫处被救后的羞耻,故事里的主人公所面临的那些问题和困局,惊人地与我们当下人的生活紧紧联系。在那个纳尼亚的世界里,我们能够更好地明白我们自己,拍摄这部影片时,你不能借鉴其他影片,因为片中的设定绝大部分都是独一无二的。”
然而回避宗教现实意义之后的《黎明踏浪号》之于改编,最大困难是故事失去了真正的动机。“所以我们在拍摄时加入了能够俘虏别人心智的绿雾,白雪女巫、阿斯兰也出现在剧情里,实际上,这些是下一部原著小说《纳尼亚传奇:银椅》中的内容。”迈克尔·艾普特说。
虽然迈克尔·艾普特避宗教而不谈,但实际上,影片那些震撼人心的画面,宗教意义的传达显而易见。比如威猛、慈爱,每每现身在最危险情境中的阿斯兰,或者大战后孩子们到达的那飘满花瓣的宁静水面。“与其说是宗教美感想象,不如说是努力营造视觉上的震撼。你知道仅仅那艘船,我们花了前后两年时间,270万美元,400个人力去打造,还创造了为数庞大的计算机特效镜头。比如全由计算机动画绘制的角色,总共有上千名动画技师参与了这些创作,我们在伦敦就有5间办公室用于电影特效制作,在印度、加拿大、马耳他等地,还有不少人一起工作。”他说。
对于《阿凡达》成功后整一年,全世界对3D影片盲目跟风而失去理性的现实,迈克尔·艾普特的言语间仍旧了无忧虑:“没有人能给出具体的数据说明3D电影究竟是多了还是少了,确实已经有作品坏了观众的胃口,但大多数的失败并不在3D本身。我相信在3D之外,《黎明踏浪号》是在叙述克服恐惧与诱惑,和小说一样,我们在说,你必须了解自己,才能长大成人,这很保险。我确保以这个主题为中心,并用一个精彩与魔幻的效果包装,你瞧,这就是好莱坞的方式。”■
(文 / 李东然) 迈克尔·艾普特好莱坞纳尼亚哈利·波特宗教刘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