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天

作者: 郑学章

1983年,春节的脚步声临近了,我在县农机局汇总全县农机报表以后,动身回家。从监利蓉城到达故乡洪湖县城,再转车、步行到达老家的村庄。听说我回来了,全家都在门前欢迎着我,大弟学新和小弟学仿高兴地从我手里接过携带的物品。接着,母亲为我弄了一大碗荷包蛋,又甜又嫩,味道好又解饥渴,这是她对我们表达爱的方式之一。

刚一走进村里,我就发现家里原来的旧房子已经变成了新房子,虽然也是平房,但比原来的房子高大宽敞,在当时甚至颇觉几分气派。高中毕业才两年的弟弟学新为建房吃了不少的苦,为了应对家里分到的少量田地,他从上班的集体林场回到家里种田。通过建房时学新的表现,可以看出他正在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感到特别安慰。

我和学新住在一个房间里,这里整洁舒适,有较浓的学习气氛。原来,学新参加了一个速记函数班,写字桌上摆放着学习的资料,他经常说起《三国演义》中的人物故事,晚上睡觉前还和我一起探讨一些问题,兄弟之间聊得是那么开心。聊着聊着,学新对我提出了一个请求,他说:“小哥,正月初二我去丈母娘家,能把你的这套服装借给我穿两天吗?”我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他了。几天后,学新去了丈母娘家,回来后显得非常高兴,从和他的对话中得知,他第一次和女朋友见面获得了对方及家庭的好感。

母亲总是不停手脚地忙碌着家务,她不仅要照护一家人的一日三餐,按照农村过春节的传统,还要请拜年的亲戚朋友来家里吃饭,母亲虽然辛苦,但因为习惯了,总是乐呵呵的,心里显得很踏实,父亲也在家里忙着各种事务。

春节在快乐的时光中就这样渐渐过去了,动身返回单位的时间到了。母亲得知我手里的钱已经花完,她把我回家时给她的二十元钱又给了我。学新试着提出想到我上班的地方去看看,却被母亲阻止了,她说:“现在哪儿有钱出去,等今年挣到钱了有的是机会出去。”我心里一阵内疚,母亲和学新却都笑了。这时,全家人都出门目送我走出村庄,依依不舍中,我自然地回头看了看他们,他们久久地看着我。初春的阳光下,父亲、母亲、学新带着微笑,缓缓地向我挥了挥手,意思是要我放心,不用担心家里。我心里顿时变得格外柔软,也向他们挥了挥手,不知不觉,眼里有了些许湿润。

4月8日晚上,我突然收到了一份迟到两天的电报,看后我如遭五雷轰顶,电报的内容是:学新逝世,速回。我立刻骑着自行车赶往约一百公里的家里,走出不远后,天越来越黑,伸手不见五指,还下起了蒙蒙细雨,我只能凭着感觉在路上行驶。半夜,我到达了新堤,实在太累了,在招待所休息后清早继续赶路。

回到家里,得知学新于清明节的晚上学习速记并和一个同村的伙伴聊到深夜,第二天清早起床准备和哥嫂们去割青草,在上厕所时发生意外,他的遗体已于去世的当日下葬。他的女朋友也赶来,哭得那么伤心。我看到父母因承受巨大的悲痛而变得憔悴不堪,两位老人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年,头发又白了一大片。回想过去一家人酸甜苦辣的生活场景,回想我们兄弟的情谊,真是无法相信这发生的一幕,有多少懊悔在捶打着我的心灵:在这个春节时怎么不将那一套衣服送给学新?那个晚上学新要我帮他把那些速记符号写好贴在墙上,我答应了怎么没有行动?为什么……

过去四十年了,一路走来,我无不年年怀念那个暖心的春节,尤其是父母站在门前目送我离家的情景,像一股暖流时刻在我的心头荡漾。父母去世之后,每次回到家乡,临走时都忍不住回头搜寻父母、学新送别的身影,又悄悄地泪流成河。

那一年春天,我毕业分配参加工作一年多,一束光亮向我照耀而来,我兴奋地迎着那束光迈开有力的脚步向前走去。然而,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让我一下子陷入了黑暗,顿觉一片茫然,待我重新找到方向,那个清明节前的春天和家已经远离,现实变为另一种模样。从此,人生少了许多欢笑和团聚,多了阴影和隐痛。

上一篇: 灵魂的星空